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最後一個夏天 | 上頁 下頁 |
六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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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現在,從今天早晨的這番談話甲,他得出了一個結論;她需要知道你的一切,你自己知道多少,她也要知道多少。他對於這種親密的程度感到不習慣,感到困惑:今後他們將怎麼辦呢? 他平常不願意把現在的生活與過去他和瓦林琴娜·葉果羅芙娜共同度過的日於作比較。但是現在他想到了這一點。在那已成為過去的生活中,他們雙方都是真誠的、和瓦林琴娜·葉果羅芙娜這樣的女人在一起生活不可能不這樣。但是,這種真誠和今天她對他要求的那種真誠卻是不同的。從前,他的真誠表現在他從不隱瞞自己的行為和決定,但考慮問題,作出決定,卻習慣於獨自一人來做。正如俗話所說的那樣,總是「先斬後奏」。至於為什麼決定這樣做,怎麼決定的,他卻從來也不講。如果兩人發生什麼分歧,他們常常是彼此緘默。 而現在,她不僅需要瞭解他的行為,而且還要求他披露自己的思想和感情。這個要求的實質就在於她希望和他共同思考問題,共同決定問題。可是,怎麼能共同決定問題呢?生活可確實沒教會他這種習慣啊! 他力圖保持原來的習慣,而這個女人卻想動搖它。他想到,他不曾和她商量就自己一個人作出了決定:他們不能一起上前線!可是,後來他又想:不,這不是我一個人作出的決定!當他在考慮怎麼決定以及在跟她談這件事的時候,他始終感覺到,她是在竭力克制自己,使他能夠作出這個決定。 不可能想像她以後會責問他:「你當時為什麼這樣決定?」即使她要說什麼,那也只會說;「我們當時不該這麼決定。」象她這樣的女人,不可能說別的話。 他想到了她的兩個兒子。她在給他們的信中會怎麼說起他呢?這兩個和他素不相識的人——一個是上尉,一個是炮兵學校學員——收到她的信之後,會有什麼感受呢?他們將會對母親採取什麼態度呢?他知道,這種事情在部隊裡會比在其他地方引起更深的感觸。於是,他感到自己對不起她的兩個兒子。 一切M仿佛都很正常:他們在他們該在的地方,幹他們該幹的事情。他們的父親,不管他是好是壞,已在三年前去世了,而母親在經歷過前線的艱辛之後又將重返前線。如果說,她到了四十歲的年紀還希望得到女人的幸福,那也是光明正大的事。沒什麼錯。但是,對她的兩個兒子,他總懷著莫名其妙的負疚感。他每想到這個和他相戀的女人就會想到他們。 她的大兒子己經打了兩年多的仗,小兒子在軍校的速成班受訓,也趕得上打仗。說不定,他們中間的一個,甚至兩個,一去不能複返,那將會給他們母親的生活帶來很大的變化,使她原來的生活一無所存。 是不是由於這個原因,她才不同意現在就和他結婚?她想等兩個兒子凱旋歸來之後再決定自己的命運嗎?但是,她當時為什麼不這麼說呢?是不是因為這種話她說不出口? 可是,如果他們一塊兒上前線,她為什麼就同意結婚?這是因為她想和他在一起。現在,她不僅僅為兩個兒子擔心了。 直到這時,他才意識到她在為他的安全擔心。他一次也沒有和她談過這個問題,他覺得他們也沒想過這個問題,至少是他沒有想過。在戰爭中,任何人都可能發生意外。似現在已經不是四一年,也不是四二年了,可以說,集團軍司令沒有被打死的危險了。 「不該為我擔心,應當為孩子們擔心。」 「司令同志,可以進來嗎?」 門開著,門口站著葉弗斯吉格涅耶夫。 謝爾皮林用詫異的目光望了他一眼,然後看了看下表:八點整。 「怎麼,我的命令沒轉達給你嗎?為什麼又來了?」 「我送老大爺來了。」 「他在哪兒?」 「在吉普車裡坐著呢。請他來嗎?」 「我親自去接。他什麼時候到的?來的什麼車?」 「乘從梁贊來的火車,昨天晚上十一點鐘到的,下車以後直接到安娜·彼得羅芙娜住的地方去了。我們不想打擾您,而且他路上也累了。」 「你們把他安排在哪兒過夜?」 「讓他睡在房間裡的床上。」 「嗯,他打擾了你倆離別前最後一夜的好夢。」謝爾皮林一面想,一面戴上制帽。 吉普車就停在大樓拐角處。 父親還沒有下車,他坐在前座,坐在司機旁邊,正在向司機打聽什麼事。 謝爾皮林走近汽車,聽到了片言隻語:「那麼,比方說,如果妻子死了,軍餉證該交給誰呢?」 「你好!」謝爾皮林走到吉普車跟前,他父親坐著的那一邊,說。 父親好象沒聽見,並未轉過身來,只是把手掌貼近耳朵。等了一會兒他才轉過身來,從吉普車上走下來見兒子。 謝爾皮林扶著父親下了車。然後,他脫下制帽,和父親親吻了三次。他聞到了馬合煙味。他對這一點特別敏感,因為他在不久前才戒了煙。 父親的老花眼睛裡噙著淚水,這在從前是不曾有過的。「我們總算見面啦!」這是他用謝爾皮林感到陌生的顫抖的聲音講出的第一句話。但是他馬上又用一種堅定的、熟悉的聲音補充說: 「當上將軍啦,費奇卡①!我聽說了,在報上也看到了,但是我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得慢慢兒習慣。」 ①「費奇卡」是謝爾皮林的小名。——譯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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