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最後的莫希幹人 | 上頁 下頁 |
八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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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迎,歡迎!」終於有一個人開口說,「我的朋友獵到麋鹿了嗎?」 「小夥子們都馱得走不動啦!」麥格瓦回答說,「讓彎腰蘆葦到打獵的路上接他們去吧。」 提到這個忌諱的名字,緊接著屋子裡出現了一片深沉可怕的靜寂。大家都從嘴裡拔出煙斗,仿佛每個人都同時吸到了一種不純的煙味似的。青煙形成一個個小圓圈在人們的頭頂盤旋,繚繞上升,飄然地穿過屋頂的天窗,向外逸去,因而屋子裡又變得清晰起來,一張張黑黝黝的臉也顯得清楚可辨了。大部分戰士都把眼睛盯在地上,但也有幾個較年輕的和修養較差的人,睜大閃閃發光的眼睛,朝一個白髮蒼蒼的印第安人看著。那人就坐在兩位最受尊敬的酋長之間,但不管是他的神情還是他的服飾,都沒有什麼能特別引起人們注意的地方。他的神情顯得有點兒沮喪,但和其他印第安人的舉止並無多大差別,服飾也和他們這些普通的土著一模一樣。此時,他也像周圍大多數人那樣,眼睛盯住地上看了好一會,但當他最後偷偷地朝旁邊瞥上一眼時,發現自己成了大家注目的中心。於是,他在眾人的緘默中站起身來開口了。 「那是騙人的,」他說,「我不曾有過兒子。那個原來叫做我的兒子的人,早就給忘掉了。他的血是白的,那決不是休倫人血管裡的血。是那班齊帕威人①騙了我的老婆。大神說,威桑塔什家族該滅絕了。我很高興,他的家族的罪孽將和他一起消滅。我把這樁事情給了結了。」 ①參見第一一七頁注1。 說話的就是那個膽小的印第安青年的父親。他朝四周打量著,似乎想從聽眾的目光中找到對自己這種堅忍精神的讚賞。可是,他的族人這種嚴厲的風尚,對待這麼一個羸弱的老人畢竟太苛求了。他的眼神和他那堂而皇之的豪言壯語背道而馳,他那佈滿皺紋的臉上,每一塊肌肉也都在痛苦地顫動。他站了一會兒,享受著痛苦的勝利。接著,他又像討厭人們那樣看著他似的,轉過身去,用毛毯遮住臉,悄沒作聲地走出屋子,回到自己家裡,到那個和他一樣衰老、孤寂、無兒無女的老太婆那裡去尋求同情了。 印第安人相信,一個人品質的好壞,是世代相傳的,因而他們也就讓他這樣默默地走了。接著,有一個酋長——他的高尚的教養大大值得很多更加文明的社會裡的人們學習——為了要使那班年輕人的注意力從剛才看到的怯懦行為上引開,便以一種愉快的聲調,客氣地對剛到的麥格瓦說: 「特拉華人就像熊找蜂蜜罐似的,老在我們村子周圍轉悠。可是,誰見過休倫人只會睡大覺的啊?」 刹那間,麥格瓦的臉色變得像暴風雨即將來臨前的烏雲,他大聲嚷嚷道: 「是那夥住在湖邊的特拉華人!」 「不是的。那些穿婆娘裙子的漢子,還在他們自己家鄉的河邊哩。他們當中有一個人離開自己的部落到這兒來了。」 「我們的小夥子剝下他的頭皮了嗎?」 「他的兩條腿可快哩,儘管他的手使戰斧還不如使鋤頭的好。」那印第安人指著屹立不動的恩卡斯這樣回答說。 麥格瓦絲毫沒有表現出娘兒們的那種好奇心,並不急於要去看看眾所周知他有理由痛恨的那個俘虜,而是繼續抽著煙,依舊保持著往常那種不需要他的狡詐和辯才時的沉思姿態。他的心雖然對這老人講的事感到暗暗吃驚,但還是沒有開口接話,準備到適當的時刻再發問。這樣過了好一陣子,他才磕掉煙斗中的煙灰,重新插好戰斧,緊了緊腰帶,然後站起身來,第一次朝站在身後不遠處的俘虜看去。貌似茫然但十分警覺的恩卡斯,看到對方的動作,立刻轉過臉來對著亮光,他們的目光相遇了。約摸過了一分鐘,這兩名剽悍的戰士就這麼一動不動地對視著,誰都沒有顯出絲毫膽怯的樣子。恩卡斯怒目挺身,鼻孔翕動著,猶如一隻陷入絕境的猛虎,但他的態度卻如此頑強不屈,看了很容易使人想像成這是代表他部落的一尊完美的戰神形象。麥格瓦的臉雖然也在顫抖,但還不太那麼形同澆鑄,他臉上那挑釁的神氣,漸漸地變成了幸災樂禍的表情。接著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大聲地喊出了這十分令人生畏的名字: 「快腿鹿!」 戰士們一聽到這個非常熟悉的名字,都驚得跳起身來,有那麼一會兒,他們原來那種淡漠鎮靜、不動聲色的樣子,由於這意外的消息,完全消失了。人們的嘴裡不斷地重複著這一可恨但又可敬的名字,聲音甚至傳到了屋外。逗留在門外的婦女和兒童,也像回聲似地嚷嚷著這個名字,隨後又引起了一陣悲哀的尖聲叫喊。然而,這種喊聲還沒有平伏,屋子裡的男人們已經完全恢復了平靜;大家又都坐了下來,每個人仿佛都在為自己的慌亂感到羞愧。儘管如此,他們那意味深長的目光,依然在這個俘虜身上盯了好一陣子,好奇地審視著這個自己最優秀勇敢的族人曾多次敗在他手下的英勇戰士。恩卡斯為自己的勝利感到歡快,但他用來表達這種勝利心情的,也只不過是無聲的一笑而已——這正是任何民族在任何時候用來表示輕蔑的表情。 麥格瓦看到對方的這種表情,便舉起胳臂朝他搖動著,手鐲上的小銀環也隨著胳臂的搖動發出格格的聲響。他以報復的腔調,用英語大聲喊道: 「莫希幹人,我要你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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