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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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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希特勒怎麼能把很多人關進欄圈呢?政府會阻止他那樣子啦。」那只手的主人說。 「希特勒就是那裡的政府,」蓋茨小姐說。她覺得要抓住這個機會把課堂搞得生動活潑一些,於是走到黑板旁用大寫字母寫下「民主」這個詞。「民主,」她說,「誰知道民主的定義嗎?」 「我們知道。」一個孩子回答。 我想起了阿迪克斯曾經告訴我的一條古老的競選標語,於是舉起手來。 「民主是什麼意思,瓊·路易斯?」 「人人權利平等,沒有人享受特權。」我援引那條標語的話說。 「很好,瓊·路易斯,很好。」蓋茨小姐笑容可掬地說。接著,她在「民主」前邊用大寫字母加上「我們是一個」幾個字,「同學們,現在讓我們齊聲讀『我們是一個民主國家。」 我們齊聲讀了一遍。然後,蓋茨小姐說:「美國和德國的區別就在這裡。我們是一個民主國家,而德國是一個獨裁國家。獨——裁,」她說,「在這裡,我們反對迫害任何人。只有抱有偏見的人才會迫害別人。偏——見,」她清晰迪發出這個詞。「世界上沒有什麼人比猶太人更好,為什麼希特勒不這麼認為,這對我來說是個謎。」 教室中間一個喜歡追根究底的孩子問道:「他們為什麼不喜歡猶太人呢?蓋茨小姐,您看是為什麼?」 「我不知道,亨利。無論居住在哪個國家,猶太人都作出了重大貢獻。更重要的是,他們是虔誠的宗教信徒。希特勒企圖消滅宗教,可能是由於這個原因他不喜歡他們。」 塞西爾大聲說道,「哎,我弄不清楚,人們認為猶太人喜歡兌換貨幣或者怎麼的,不過那不是他們遭受迫害的原因。他們是白種人嗎?」 蓋茨小姐說:「塞西爾,進了中學你就會知道,有史以來猶太人一直備受迫害,甚至被趕出自己的家園。這是歷史上慘絕人寰的事。好,現在該學算術了,孩子們。」 我從來不喜歡算術,所以整整一節課我老是望著窗外。阿迪克斯極少發火,只有在埃爾默·戴維斯要向我們報告希特勒的近況時他才會勃然大怒。他會忿忿地把收音機「啪」的一下關掉,說一聲「哼!」有一次我問他為什麼對希特勒這樣厭惡,他說:「因為他是一個瘋子。」 同學們在做算術練習時,我暗暗思忖道,這怎麼可能呢?瘋子只有一個,德國人幹千萬萬,我看他們會把希特勒關進欄圈,而不是讓希特勒把他們關進欄圈。肯定還有什麼別的因素吧——我要去問爸爸。 我問了他,他說,他根本不能回答這個問題,因為他不知道怎樣回答。 「但是,憎恨希特勒是應該的嗎?」 「不,不應該,」他說,「憎恨什麼人都不應該。」 「阿迪克斯,」我說,「我真有點弄不明白。蓋茨小姐說,希特勒的所作所為殘酷已極。她真氣得滿臉緋紅……」 「我覺得她會這樣氣憤的。」 「但是……」 「什麼?」 「沒什麼,爸爸。」我走了。我既不知道是否能把心中的煩惱對阿迪克斯解釋清楚,也不知道是否能將一種模糊的感覺用語言表達出來。傑姆大概能夠回答我的問題,對學校裡的事情,傑姆比阿迪克斯瞭解一些。 傑姆幫橄欖球隊打了一天水,累得精疲力竭。他的床邊至少有十二根香蕉的皮,中間還有個空的牛奶瓶。「你一下子吃這麼多幹嗎?」我問道。· 「教練說,要是我兩年內體重能增加二十五磅,我就可以上場打球。」他說,「這是最好的辦法。」 「你會都嘔出來的。傑姆,」我說,「我想問你件事。」 「說吧,」他放下書,伸了伸腿。 「蓋茨小姐是個好人吧?」 「當然啦,」傑姆回答,「我從進她的教室起就喜歡她了。」 「她痛恨希特勒……」 「那有什麼錯?」 「呃,她今天告訴我們希特勒多麼壞,那樣殘酷地對待猶太人。傑姆,迫害任何人都是不對的,是嗎?我是說,即使對任何人抱有鄙視的想法都不對,是嗎?」 「當然不對啊,斯各特,你怎麼了?」 「噢,那天晚上,從審判廳出來,蓋茨小姐——她走下臺階時,在我們前面,你一定沒注意她——她在與斯蒂芬尼·克勞福德小姐說話。我聽見她說,時候到了,是要給他們點顏色看看了。他們忘了自己是什麼貨色,下一步,他們就以為可以和我們通婚了。傑姆,一個人怎麼能這樣憎恨希特勒,卻又回過頭來這樣鄙夷地看待家門口的人呢……」 傑姆一下子勃然大怒,跳下床來,抓住我的衣領使勁地搖我。「我不想再聽到有關審判廳的事情,永遠不想,不想,聽見嗎,你聽見嗎?再不要跟我說起它,一個字也不許說,聽見嗎?好吧,你出去!」 我驚駭得都忘了哭了。悄悄地離開傑姆的房問,輕輕地關上門,生怕弄出什麼討厭的響聲又使他怒氣衝天。我感到一陣疲倦,想找阿迪克斯。他在客廳裡,我走到他跟前,想爬到他膝上去。 阿迪克斯笑了。「你長得這麼大了,我都抱不起你了。」他把我緊緊摟住。「斯各特,」他溫和地說,「別對傑姆不高興。這些日子他很難過。我剛才聽見你們在那邊講話。」 阿迪克斯說,傑姆想方設法要忘記什麼事情,但是他實際上只能把事情暫時極力忘記,過了相當長的時間以後,他就能冷靜考慮這件事,理出個頭緒來。等他冷靜考慮以後,他又會變成往常的傑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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