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追風箏的人 | 上頁 下頁 |
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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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爸爸和學校的老師誨我不倦,我終究無法對真主死心塌地。可是當時,從教義答問課程學到的某段《可蘭經》湧上嘴邊,我低聲念誦,然後深深吸氣,呼氣,跟著拉線跑開。不消一分鐘,我的風箏扶搖直上,發出宛如鳥兒撲打翅膀的聲音。哈桑拍掌稱好,跑在我身後。我把卷軸交給他,雙手拉緊風箏線,他敏捷地將那鬆弛的線卷起來。 空中已經掛著至少二十來隻風箏,如同紙制的鯊魚,巡遊搜獵食物。不到一個鐘頭,這個數字翻了一番,紅色的、藍色的、黃色的風箏在蒼穹來回飛舞,熠熠生輝。寒冷的微風吹過我的頭髮。這風正適宜放風箏,風速不大,恰好能讓風箏飄浮起來,也便於操控。哈桑在我身旁,幫忙拿著卷軸,手掌已被線割得鮮血淋漓。 頃刻間,割線開始了,第一批被挫敗的風箏斷了線,回旋著跌落下來。它們像流星那樣劃過蒼天,拖著閃亮的尾巴,散落在臨近的街區,給追風箏的人帶來獎賞。我能聽得見那些追風箏的人,高聲叫嚷,奔過大街小巷。有人扯開喉嚨,報告說有兩條街上爆發衝突了。 我偷眼望向爸爸,看見他和拉辛汗坐在一起,尋思他眼下在想些什麼。他在為我加油嗎?還是希望我的失敗給他帶來愉悅?放風箏就是這樣的,思緒隨著風箏高低起伏。 風箏紛紛墜下,而我的仍在翱翔。我仍在放著風箏,雙眼不時瞟向爸爸,緊緊盯著他的羊毛衫。我堅持了這麼久,他是不是很吃驚?你的眼睛沒有看著天上,你堅持不了多久啦。我將視線收回空中。有只紅色的風箏正在飛近——我發現它的時間恰到好處。我跟它對峙了一會,它失去耐心,試圖從下面割斷我,我將它送上了不歸路。 街頭巷尾滿是凱旋而回的追風箏者,他們高舉追到的戰利品,拿著它們在親朋好友面前炫耀。但他們統統知道最好的還沒出現,最大的獎項還在飛翔。我割斷了一隻帶有白色尾巴的黃風箏,代價是食指又多了一道傷口,血液汩汩流入我的掌心。我讓哈桑拿著線,把血吸幹,在牛仔褲上擦擦手指。 又過了一個鐘頭,天空中倖存的風箏,已經從約莫五十只劇減到十來隻。我的是其中之一,我殺入前十二名。我知道巡迴賽到了這個階段,會持續一段時間,因為那些傢伙既然能活下來,技術實在非同小可——他們可不會掉進簡單的陷阱裡面,比如哈桑最喜歡用的那招,古老的猛升急降。 到下午三點,陰雲密布,太陽躲在它們後面,影子開始拉長,屋頂那些看客戴上圍巾,穿上厚厚的外套。只剩下六隻風箏了,我仍是其中之一。我雙腿發痛,脖子僵硬。但看到風箏一隻只掉落,心裡的希望一點點增大,就像堆在牆上的雪花那樣,一次一片地累積。 我的眼光轉向一隻藍風箏,在過去那個鐘頭裡面,它大開殺戒。 「它幹掉幾隻?」我問。 「我數過了,十一只。」哈桑說。 「你知道放風箏的人是誰嗎?」 哈桑啪嗒一下舌頭,仰起下巴。那是哈桑的招牌動作,表示他不知道。藍風箏割斷一隻紫色的大傢伙,轉了兩個大圈。隔了十分鐘,它又幹掉兩隻,追風箏的人蜂擁而上,追逐它們去了。 又過了半個小時,只剩下四隻風箏了。我的風箏仍在飛翔,我的動作無懈可擊,仿佛陣陣寒風都照我的意思吹來。我從來沒有這般勝券在握,這麼幸運,太讓人興奮了!我不敢抬眼望向那屋頂,眼光不敢從天空移開,我得聚精會神,聰明地操控風箏。又過了十五分鐘,早上那個看起來十分好笑的夢突然之間觸手可及:只剩下我和另外一個傢伙了,那只藍風箏。 局勢緊張得如同我流血的手拉著的那條玻璃線。人們紛紛頓足、拍掌、尖叫、歡呼。「幹掉它!幹掉它!」我在想,爸爸會不會也在歡呼呢?音樂震耳欲聾,蒸饅頭和油炸菜餅的香味從屋頂和敞開的門戶飄出來。 但我所能聽到的——我迫使自己聽到的——是腦袋裡血液奔流的聲音。我所看到的,只是那只藍風箏。我所聞到的,只是勝利的味道。獲救。贖罪。如果爸爸是錯的,如果真像他們在學校說的,有那麼一位真主,那麼他會讓我贏得勝利。我不知道其他傢伙鬥風箏為了什麼,也許是為了在人前吹噓吧。但於我而言,這是惟一的機會,讓我可以成為一個被注目而非僅僅被看到、被聆聽而非僅僅被聽到的人。倘若真主存在,他會引導風向,讓它助我成功,我一拉線,就能割斷我的痛苦,割斷我的渴求,我業已忍耐得太久,業已走得太遠。刹那之間,就這樣,我信心十足。我會贏。只是遲早的問題。 結果比我預想的要快。一陣風拉升了我的風箏,我佔據了有利的位置。我卷開線,讓它飛高。我的風箏轉了一個圈,飛到那只藍色傢伙的上面,我穩住位置。藍風箏知道自己麻煩來了,它絕望地使出各種花招,試圖擺脫險境,但我不會放過它,我穩住位置。人群知道勝負即將揭曉。「幹掉它!幹掉它!」的齊聲歡呼越來越響,仿佛羅馬人對著鬥士高喊「殺啊!殺啊!」。 「你快贏了,阿米爾少爺,快贏了!」哈桑興奮得直喘氣。 那一刻來臨了。我合上雙眼,鬆開拉著線的手。寒風將風箏拉高,線又在我手指割開一個創口。接著……不用聽人群歡呼我也知道,我也不用看。哈桑抱著我的脖子,不斷尖叫。 「太棒了!太棒了!阿米爾少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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