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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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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森把起子放回旅行袋。他小心翼翼,幾乎是虔敬地把它們收起來的。莫裡斯知道,病人們,尤其在病重的時候,經常把稀奇古怪的東西帶到醫院裡來。他們對那些物件存有一種圖騰崇拜的感情,好像它們能保你平安似的。他記得有個患轉移腦瘤的帆船運動員總帶著一個修船帆的工具包,一個患晚期心臟病的婦女總帶著一罐網球,諸如此類的怪事應有盡有。 「我懂,」莫裡斯說。 本森微微一笑。 遠程信息處理房裡一個人也沒有,羅斯走了進去。落地式打印機和電傳打字機靜靜地躺在那裡,屏幕上閃現著一串串毫無規則的數字。她走到角落裡為自己倒上一杯咖啡,隨後把本森最新心理分析的測試卡塞進了計算機。 神經精神病研究室在研製另外幾種用計算機處理的心理測試的同時,也研製了這種卡式心理分析測試。這是麥克弗森所說的「雙重目的思維」的一個組成部分。所謂雙重目的思維,他是說像計算機一樣的大腦從兩方面,即從兩個不同的方向發揮作用。一方面,你可以利用計算機來探查大腦,幫助你分析它的活動。與此同時,你又可以利用對大腦的更進一步瞭解來幫助設計更好更高效的計算機。正如麥克弗森所說:「計算機是大腦的模範,大腦也是計算機的模範。」 在神經精神病研究室,計算機科學家和神經生物學家已共同工作了幾年時間。他們的聯手合作誕生了Q模型以及像喬治和瑪莎一樣的項目,以及新的精神外科技術和心理分析測試。 心理分析測試相對較為簡單。這種測試要求對心理問題作出直截了當的口答,然後根據複雜的數學公式對回答作出處理。當本森的測試數據被輸入計算機時,羅斯望著屏幕上閃出一排排計算數字。 她沒去理會它們。她知道這些數據只是計算機的草稿,是它得出最終結論前所要經歷的中間步驟。她微微一笑,心想格哈得將如何來解釋這一切——30×30的矩陣中元素的交替,從矩陣中獲得因子,使矩陣成為正交矩陣,然後對它們作加權處理。這切聽起來複雜而又專業化,她真的是一竅不通。 她早就發現,人們不懂計算機的工作原理同樣可以使用計算機,這和人們使用汽車、吸塵器——或大腦是一回事。 屏幕上閃出「計算結束。調用順序顯示」。 她按動鍵鈕,打出三維評分的順序顯示。計算機告訴她三維為百分之八十一的變化作出了解釋。她看到屏幕上出現了一個山峰似的三維圖。她朝三維圖凝視了片刻,然後拿起電話筒,傳呼麥克弗森的尋呼機。 麥克弗森朝著屏幕皺眉蹙額,埃利斯站在他後面望著計算機。羅斯說:「清楚嗎?」 「非常清楚,」麥克弗森說,「什麼時候做的測試?」 「今天,」她說。 麥克弗森歎了口氣。「你是不成功就決不罷休,是嗎?」 羅斯沒有答話,她按動鍵鈕,調出了第二個山峰,這個山峰要平緩得多。「這是再上一次的測試。」 「在這張評分圖上,這高度表示——。」 「精神狀態,」她說。 「也就是說他的狀態現在越來越明顯了,」麥克弗森說,「甚至要比一個月前明顯很多。」 「是的,」她說。 「你認為他在和測試開玩笑?」 她搖搖頭,按動鍵鈕,依次調出了前四次的測試,趨勢顯而易見:測試圖上的山峰一次比一次高,一次比一次尖。 「那麼,」麥克弗森說,「他的情況肯定是越來越糟。我想你仍然認為我們不該進行手術。」 「比以前更堅信這一點,」她說,「他無疑患的是精神病。如果你要把金屬線放進他的腦袋——」 「我知道了,」麥克弗森說,「我知道你在說什麼。」 「——他會感到自己被變成了一台機器,」她說。 麥克弗森轉向埃利斯。「你是否認為我們可以用氯丙嗪把這上升趨勢壓下去?」氯丙嗪是一種主要的鎮靜藥,它能幫助有些精神病人進行較清晰的思維。 「我認為這個方法值得一試。」 麥克弗森點點頭。「我也這樣認為。珍妮特你呢?」 她兩眼注視著屏幕,沒有回答。這些測試的運轉方式真是神奇無比。圖上的山峰是抽象的東西,是用數學方式表示的感情狀態。它們和人的手指腳趾或身高體重不一樣,不是看得見摸得著的特徵。 「珍妮特?你怎麼看?」麥克弗森重複道。 「我認為,」她說,「你倆隻想求助這次手術。」 「你還是不同意?」 「我不是『不同意』。我認為手術對本森來說是不明智的。」「你對用氯丙嗪怎麼看?」麥克弗森堅持道。「那是賭博。」「不值得的賭博。」「也許值得,也許不值得。但那是賭博。」麥克弗森點點頭,他轉向埃利斯。「你還想為他做嗎?」「是的,」埃利斯望著屏幕說,「我還想為他做。」 和往常一樣,莫裡斯發現在醫院的網球場上打球總不是滋味。高高的醫院大樓俯視著他,使他感到幾分內疚——所有的窗戶,所有那些不能像他一樣出來打球的病人都使他感到慚愧。當然還有聲音或者說聲音的消失使他掃興。一條高速公路從醫院附近通過,網球發出的激動人心的刷刷聲被汽車單調的奔馳聲徹底湮沒了。 天色漸黑,他已看不清了。球好像是突然飛進他的場地的,凱爾索則眼目清亮,幾乎不受影響。莫裡斯常開玩笑說凱爾索胡蘿蔔吃得大多,但無論怎樣解釋,傍晚和凱爾索打球,莫裡斯盡是輸球。夜色幫了他的大忙。莫裡斯不喜歡輸球。 莫裡斯早就泰然接受了他喜歡競爭的事實。他從未停止過競爭:比賽要爭,工作上要爭,和女人也要爭。羅斯不止一次向他指出過這個問題,隨後又狡黠地回避這個問題,這是精神病科醫生先提出問題再避開回答的特有方式。莫裡斯並不在乎。競爭是他生活的本色,無論它的內含是什麼——強烈的憂患意識、證明自己的需要或是自卑感——他都泰然處之。他以競爭為樂,以取勝為滿足。到目前為止,他在生活中多半是勝者。 他加入神經精神病研究室的部分原因是因為這裡的挑戰非常激烈,潛在的報答也特別豐厚。莫裡斯心裡一直希望自己在四十歲前成為外科教授。他以前的成就是傑出的——這也是埃利斯接受他的原因所在——他對他的未來同樣充滿信心。把他和外科史上的一個里程碑式的人物聯繫起來並不過分。 總而言之,他的情緒不錯。他盡情地打了半小時的網球,現在他累了,天也黑得看不見了。他朝凱爾索打了個手勢——拉著嗓門去和公路上的汽車聲比高低實在沒有意義——示意到此結束。他倆來到網前握了握手。莫裡斯看到凱爾索汗流浹背,心中感到了莫名的安慰。 「真過癮,」凱爾索說,「明天老時間怎麼樣?」 「我說不準,」莫裡斯說。 凱爾索略加思索。「噢,」他說,「對了,明天是你偉大的日子。」 「偉大的日子。」莫裡斯點點頭,天哪,難道消息都傳到兒科住院醫生那邊了?他頓時感受到了埃利斯此時此刻肯定會有的感觸——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強大壓力,因為埃利斯知道整個大學醫院裡的工作人員都關注著這個步驟。 「好吧,祝明天好運,」凱爾索說。 他倆回到醫院的時候,莫裡斯看見遠處埃利斯孤單的身影,看見他步履蹣跚地走過停車場,鑽進他的汽車,駕車回家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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