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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回 浮舟(1)


  卻說自數月前一薄暮時分與浮舟偶然相見後,匂親王便一直牽掛於心,不能將她忘記。此女子雖出身低微,但淑性高雅,容貌端莊秀麗,令人心動,確實世間少有。匂親王生性多情耽色,上次與浮舟見面時只握了握她的手,心中覺得甚是後悔,終不滿足。由此怨起二女公子來,怪她為得些許之事,竟心生嫉妒,將此女隱藏,實在太無情義。二女公子不堪其苦,真想將此女來歷如實相告。但她轉而想道:「董大將雖不會將浮舟當作正式妻房,但對她情意深厚,才將其隱藏起來。我若一時把持不住,將此洩露,匂親王豈能就此罷休?他那不軌之心我早已識逐,即使我身邊侍女,幾句戲語惹他動心,他也定然不會放過,不管她於何處他都會追上去。何況浮舟這樣使他念念不忘,若被他獲得,定會做出不雅的事來。但他從別處深得,那就不知如何了。雖然這對黛大將和浮舟告極不利,然此人一貫如此,我無力阻止。但總不能輕舉妄動,一旦惹出事端來,我這作姐姐的,自然更覺羞辱。」便如此拿定了主意。雖她心頭惴惴不安,卻未吐露半點,只像一般懷了嫉妒之心的女子,鬱鬱不樂而已。並不拿其它理由來搪塞匂親王。

  此時黃大將則顯得異常從容,他在那裡推想浮舟定在宇治等得心急,便心生憐憫。但自己是高貴之身,行動每每不便,須尋得適時的機會,方可與她相見敘話。如此等待,怕比「神明禁相思」更覺痛苦難耐。轉而一想:「不久我便會將她迎接進京,共度良田,目前暫時讓她居於宇治,好作為我入山時的話伴。到時我將托故在山中多耽待些時日,與她從容舒心敘談。將此僻靜之處作她住處,讓她漸漸明白我的用意而安心,也可免去世人對我的攻潔。如此穩妥行事,實為良策。若立刻迎入京都,則必然招至諸多言論:『如此突然?』『誰家女子?』『何時成功的?』等等。這又與當年到宇治學道的初志相違。倘被二女公子知曉,更會怨我捨棄舊地,忘卻舊情,實非我願。」他竭力抑制心中的戀情,同時又作迂闊的計劃。他已在浮舟進京後的住處,暗暗新建得一所宅院。只因近日公私諸事纏身,難得閒暇。但他仍一如繼往照顧二女公子,絕無懈怠之意,旁人也甚覺詫異。二女公子此時已漸通事理人情,袁大將如此待她,便深覺此人的確不忘舊情,自己是他戀人的妹妹,竟也蒙他如此關照,這真是世間少見的多情之人,因此異常感動。袁大將年事漸長,人品與聲望更是無與倫比。而匂親王對她的愛戀,則常顯示出許多淡薄寡情之處,為此她常自哀歎:「我真是命運多患呵!只恨當初未聽姐姐安排與燕大將成親,結果嫁得個薄情無義之人。」然欲與尊大將會面,又實非易事。宇治時代的景況,相隔多年,皆已成往事。二女公子心中顧慮,恐不明了內情的人會說:「尋常百姓,平日不忘舊誼,親睦往還,本是常有之事;但如此高貴之人,為何也輕易與人來往不顧規矩呢?」何況匂親王對她與黛大將早有猜疑,使她更加痛苦懼怕,只得與黛大將疏遠。董大將卻對她親睦如常,永不變心。匂親王浮薄不拘,常有讓她羞辱難堪的舉動。幸而小公子逐漸長大,異常可愛。匂親王想到這可愛的兒子,便對二女公子另眼相待,將她視作真心相愛的夫人,待她寵愛有加,甚于六女公子。二女公子的憂患由此也日漸減少,得以靜心度日。

  過了正月初一,匂親王來到二條院。小公子新年之際又增一歲。一個晝日,小公子與匂親王正在玩耍。便見一年幼女童慢慢行來,手拿一個大信封,以綠色浸染色紙包好的;另有一小松枝,上面結掛了個小須籠,此外還有一封未經裝飾的立文式書信。她正欲將這些東西送交二女公子。匂親王不免奇怪,問她道:「這東西是從何而來?」女孩答道:「宇治的使者要將這些東西交與大輔君。因一時找不到,便要我轉交。我想以往宇治那邊送來的東西都要給夫人看,便拿到這裡來了。』他說時氣喘吁吁。繼而又抿嘴笑著說道:「這須籠上塗有彩色,是金屬的呢。松枝也做得很精妙,似真的一般。」匂親王微微一笑,伸手討道:「如此漂亮,我也玩賞一下如何。」二女公子心中甚急,催促道:「快將信交給大輔君吧。」說時臉色變紅。匂親王想道:「可能是黛大將送與她的信,卻放意說是大輔的,想以此遮掩真相。用了宇治的名義,定然是他的。」便俯身將信取了過來。不過他還是有些顧慮:若真是意大將給她的,豈不當面使她難堪。便對她道:「我拆來看看,不會怨我吧?」Th女公子說:「這怎麼行呢?侍女間的私人信件你也拆看,不很可笑麼?」說時鎮靜自如並無異色。匂親王說:「既然這樣,那我擔拆無妨了。倒想見見女人之間的信是什麼樣兒的?」他將那封信拆開,但見筆跡稚嫩,信中言道:「闊別時久,不覺已是歲曆雲暮之時。山居荒落沉寂,峰頂雲霧鎖蔽,真不知京華在何處也。」信紙一端又附記:「粗陋之物,還望小公子曬納。」此信寫得並不出色,看不出書者何人。匂親王疑惑不解,便將那封立文式的信也拆開了。此信也是女子筆跡,上面言道:「新歲又至,府上定是安然無事,資體也必康泰萬福。此地山色秀麗,侍奉殷勤周到,但終不適於閨中小姐居留。我等也覺不妥,小姐若在此間長時煩悶枯坐,必傷及身體,倒不如至貴處走動,以慰落寂。但上次所經可恥之事,令小姐心寒,不敢輕易前往,言之讓人愁歎。這卯擔o一柄,是小姐特意贈送小公子之物,務請親王不在時代為贈奉。」此外寫了許多悲傷愁歎的話,也不顧新年忌諱。匂親王覺得此信怪異,便反復細看,詢問二女公子道:「此信是誰寫的呀?」二女公子答道:「此乃先前居於宇治山莊中一侍女的女兒所寫,最近不知何事借住那邊。」匂親王不相信此乃一般侍女的女兒所為。見信上提及所謂可恥之事,恍然覺得此女子似曾相識。再他細看那卯極,竟是異常的精緻,顯然是寂寞無聊之人所作。在小松枝的社根上,插了一隻人造的山橘,附有詩雲:

  「幼松前程無限量,敬祝福壽伴賢郎。」此詩並不出色,但猜想此乃戀念的那女子所詠,匂親王便覺得十分觸目了,他對二女公子說道:「你立即與她覆信,不然太沒禮貌了。此類信無甚秘密,你不必生氣。好,我去那邊了。」匂親王離開後,二女公子對少將君悄悄怪怨道:「這事壞了,東西交到這小孩子手裡,你們竟然都不知道?」少將君說道:「我們若是看見,便不會讓她送去親王那兒。這小孩呆頭呆腦,全不會說話,以後長大了不中用的。」不斷埋怨這女童。二女公子說道:「算了,不要再怪怨小孩子!」此女童長得漂亮,是去冬有人推薦的,連匂親王也很喜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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