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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回 橋姬(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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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君回京之後,常常念及老侍女兵君的話,心中無法平靜。而當憶起兩位女公子時,那美麗的容顏便又浮現在他眼前。他想:「要棄卻紅塵,畢竟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學道之心便有所動搖。他給女公子寫了一封信,不用求愛的情書口氣,而用略厚的白色信箋,選了一枝精緻的筆,用鮮麗的墨汁寫道:「昨夜冒昧拜訪,你們一定很怪我的無禮吧?然而行跡匆匆,未能盡達心曲,不勝遺憾,今後再拜訪時,尚望你們應允我昨夜的請求,容我在帝前晤談,勿須顧慮才好。令尊入山寺禮佛,功德圓滿,我已探悉其歸期。屆時定將前往,以慰霧夜拜訪未遇之憾。」文筆流暢。他派一左近將監特送此信,囑道:「你將信拿去交與那個老侍女。」他又想起那個值宿人受凍的模樣,很同情他,便用大盒子裝了許多食物,一併給值宿人帶去。次日,黃君又派人去八親王所居的山寺。他想近日天寒地凍,山中增人一定非常辛苦,且八親王住寺多日,對僧眾也應有佈施才是。因此準備了許多絹綿,道使奉贈。送到時,適逢八親王功德圓滿,即將歸家。便將絹、綿、賀裟、衣服等物分贈給修行僧眾,每人一套。全寺僧眾無不感恩。那值宿人穿了黛君所贈的華麗便抱。這袍子用上等白線製成,柔軟舒適,帶有莫名的異香。然而這個山裡人哪曾穿過這等施子?因此他穿在身上極不相稱,遇見他的人都取笑他,使他局促不安。這袍子穿於身上,稍一行動則香氣四散,使得他不敢隨意走動。因此心中十分懊惱,便想除去這種惹人取笑的討厭香氣。然而此乃貴族人家的衣香,如何能洗脫? 蒸君奉讀大女公子的回信,只覺得清麗悅目,措詞懇切坦率,不禁深為讚賞。大女公子的侍女們告知八親王:「素中將有信給大小姐」。八親王看罷信,說道:「此信沒有什麼。你們若將它視為情書,那就錯了。這位中將和尋常青年男子相異。他心地坦蕩無私,人也正派光明。我曾隱約地向他透露過身後有所囑託,所以他才這般關。心。」八親王親自寫信致謝,信中有「蒙贈種種珍品,山中岩屋幾乎難容」等語。黛君便欲近期再訪宇治。又想:』三皇子曾對我說『在深山中居住的女子,如果長得非常漂亮,倒別有一番風韻。』他既存此幻想,我倒不妨將情狀告知他,刺激刺激他,讓他心中不得安寧。」便於一個閒靜的傍晚前往三皇子住處。照便閑語一番,複提起宇治八親王的話,詳細講述那天拂曉時分窺見兩女公子面容之事。三皇子聽了十分興奮。袁君暗想,果然如我所料。便又繼續繪聲繪色描述,藉以打動其心。三皇子聽後,恨恨地說:「那麼她給你的回信,你為何不也給我看看呢?換作我,早就給你看了。」蒸君答道:「豈敢!你收到了那麼多女子的信,連隻言片語也不曾讓我知曉呢!總之,這兩位小姐,非我這種門外漢所能獨佔,故我邀你前去看一看。可是你出身高貴,你去合適嗎?世間只有地位低微之人,為了獵取美色,才可無所顧忌的拈花惹草。像這種偏僻之地被埋沒的美人可多呢!然而像這種看得順眼的女子,默默地閒居於荒郊陋舍,只有在山鄉地方才會出人意料地遇上。我方才所說的那兩個女子,生長于超然世俗的聖僧般人家。我向來以為她們毫無風韻,未曾將她們放在眼中。別人談起時我亦不屑一聽。哪知她們與我想像中的竟完全不一樣。倘若那月光中沒有看錯,簡直就是個完美無理的美人。無論品貌和姿態,都無可挑剔,真可說是個夢中佳人。」三皇子聽得心生羡慕。他想:「蒸君這人對於尋常女子向來不甚動心。如今他卻極力讚美,可知這兩個女子一定是超凡脫俗之人。」心中對她們產生了無限愛戀。他勸蒸君:「勞你再去細心看看如何?」他對自己行動不能自如而十分厭煩。蒸君見此心裡暗覺好笑,答道:「不好,這種事情可不能幹!我已發下誓願,對凡塵之事,永不關心。即使片刻也不能破例。逢場作戲之事我也斷然不作。如果不能自我約束,那就有違初衷了。」三皇子笑道:「啊啃,好神氣啊!就像一個得道高僧似的。我看你真正能熬到幾時。」事實上,蒸君一直放心不下的,是那老詩文隱約所提之事。他比以前更想弄明白這件事,心中又感傷,因此即便美人在側,或者聞知某家女兒長得漂亮,他也全然聽不過去。 轉眼十月到了,黛君於初五六日再往宇治訪問。從者皆道:「近來魚梁上景致正好,不妨順便去看看。」黃君說:「何必呢!人生無常,跟冰魚o相差不多。魚梁又有甚好看呢?」因心情不佳,沿途風景一概無心瀏覽。他乘坐一輛輕便的竹簾車,身著厚綢常禮服和新制的裙子,故意樸素裝扮。八親王誠心迎接,以山鄉式的筵席來款待他。黛君也覺得別有一番風趣。暮色已至,他們將燈火移近,共同研讀最近所習的經文。並邀阿閣梨下山,為之講解教義。深夜,宇治J!1上刮起了狂風,水波所卷起的嘩嘩聲以及秋風掃落葉之聲,使這裡甚為淒厲可怕。袁君徹夜未眠。他惦量著天將黎明,不由想起上次拂曉聽琴之事。便提出琴音最為感人等話題,對八親王道:「〔次拜訪,在破曉濃霧籠罩之時,模糊聽得幾聲悠揚的琴音妙律,卻未能滿足耳福,甚覺遺憾。」八親王答道:「我已戒除聲色,從前所學的都已忘得差不多了。」但仍命侍者取過琴,說道:「要我彈琴,甚不相稱。你得稍作提示,我方可回想得出來。」便命取琵琶來,功黛君彈奏。黃君遂彈起琵琶,與八親王奏和。稍久,尊君又道:「我上次股俄聽到的,好像不是這琵琶之音。可能那琵琶音色獨一無二,所以聲音特別美妙吧。」興致減退,便無意再彈。八親王道:『你這話可就差了!能使你讚賞的技法,怎麼會傳到這山野小地呢?你的誇獎未免過分罷。」他一邊說,一邊彈起七弦琴來。那聲賽哀婉怨淒,如泣如訴,透入肺腑。此種淒涼的感覺大概是由這山中松風引起的吧。八親王作出久未操琴、非常生疏之狀,只彈了較為熟悉且韻味十足的一曲,便不彈了。他說:「我家裡也有人彈箏,不知何時學會的。我偶爾也曾聽到,似覺彈者稍有體會,但我從來不曾指點。不過是隨意撫彈罷了,木成體統,只能和水波之聲相應。尚無腔調可言,彈奏的聲音定不會使你滿意。」便對裡面的女公於道:「彈一曲吧!」女公子答道:「我們不過私下玩玩,不曾料到被人聽見,這已使我們羞愧之極,哪裡還敢在著前獻醜呢!」說罷便躲進裡面,不肯彈奏。父親多次勸說,她們一概回絕。袁君十分失望。八親王心裡想:「把兩個女兒教養得如此古怪,就像未曾見過世面的鄉下姑娘。這哪是我的初衷?」他甚覺無顏,便對餐君道:「我在此教養兩女,沒有讓人知道。但我有生之年已為數不多,朝夕難料。而這兩女尚年幼,我很是擔。心她們將來生活流離,不得安定。就此一事,使我放心不下,難以安然往生極樂。」他說得十分懇切。蔡君深為感動,答道:「我雖不能勝任保護之人,但您可視我為親信。只要我還活於此世上,則斷不會辜負你的囑託。」八親王感激涕零,答道:「要是這樣,我就放心了。在此先行謝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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