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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1

  鄧巴中尉並不是真的被吞噬了,但是「吞噬」卻是第一個進入他腦海裡的字眼。

  周圍的一切竟是如此巨大。

  浩闊無雲的天空,海浪翻湧一般的草原。除此之外,極目四望,看不到其他任何東西,沒有道路,沒有車輛行駛過的軌跡,完完全全的一片空曠原野。

  他被震撼了,他的心臟以一種截然陌生的節奏跳動。

  他坐在完全開放的大草原上,讓身體隨著草原的律動而搖動。雖然被震撼同化,但是他的血液並沒有澎湃急流,很奇怪地,他的血流平緩舒適,只感覺一陣陣的喜悅,他想要形容此刻的感受,字句和片語不斷地湧現腦海,但是卻沒有辦法,將它們綴連成有意義的字句。

  終於,他開口吐出,三度出現腦海的句子:「這是一種信仰。」雖然,這個句子似乎十分正確地描述他的感受,但是,他並不是一個有宗教信仰的人,對於虔敬莊嚴等宗教情感,他不知如何去表達。

  要是在平常,能夠集中意識時,他會努力解釋,但是現在,思潮起伏,他一任幻想奔馳,而把這個艱難的解釋掠過。

  鄧巴中尉已經墮人愛河之中,他的戀人是這片蠻荒的土地,他愛這片土地上的一切,對於這片土地,他的期望和對待愛人一樣:無私、無疑、虔敬以及永遠。他的心靈受到鼓舞,心跳舒暢而愉快,或許,這就是使一位英勇的騎兵中尉,聯想宗教的緣故吧!

  從眼角,他看到提馬斯把頭傾向一邊,對著高及人腰的水牛草吐口水,他已經吐了幾千次,嘴角下淌著一條涎沫,一會兒之後,才伸手將嘴角拭淨,鄧巴沒有說話——當提馬斯再次偏頭去對長草吐口水時,他只是往椅子內側移動身體。

  他不喜歡提馬斯吐口水;就像不喜歡有人不停地在他面前挖鼻孔一樣,提馬斯是個大老粗,除了吐口水外,他的狐臭,也令鄧巴中尉退避三舍。一整個早上,他們就這樣並肩而坐,如果風向好,他聞不到提馬斯的味道,如果風向不對,提馬斯的體臭便像惡雲一樣籠罩他,鄧巴雖然不到三十歲,但他見過不少死人,提馬斯的味道比任何死人都還要臭,他可以拖走或埋葬死者,但卻不能把活生生的馬車夫埋葬。

  在這種時候,風向錯誤時,他便會離開座位爬上篷車的貨物上,他可以在車床上待上好幾個小時,偶爾也會跳入高高的長草中,解開西斯可,上前偵察個一、兩哩的路。

  現在,他就回頭往後看,西斯可在馬車後緩緩跟著,它的鼻子不時埋進食袋中,鹿色的皮毛在陽光下閃閃發亮,鄧巴對著他的馬微笑,只希望馬和人類,有一樣長的壽命,很幸運的,西斯可大約還有十或十二年以上的時間可活,這匹馬沒有了,他還可以買其他的馬,但是西斯可是一生難見的好畜牲,一旦離去,便無可取代。

  像是回復鄧巴中尉的注視,西斯可突然從食料中抬起頭,玻璃色的眼睛,仿佛十分滿意似地,又低下來,繼續咬它的食料。

  鄧巴中尉坐直身體,伸手進軍服裡,拿出一張摺疊的紙張,這是一紙軍令,他的命令就寫在上面,自從離開海斯營地以後,他至少拿出來看了六、七次以上,愈看愈著急,心情從沒有好過。

  他的名字被拼錯兩次,滿嘴酒氣的少校,混混沌沌地簽寫派令,袖子掃過還沒有幹的墨水,使整張軍令污漬不堪,軍令上沒有日期,所以鄧巴只好在上路後自己寫上,然而,他用鉛筆所寫出來的工整字跡,和少校的潦草字跡,又未免太不符合了。

  鄧巴中尉對手中的紙歎了一口氣,它不像軍令,只像垃圾紙。

  想起少校,令他苦惱不堪,然而少校卻是唯一有權安排他來此地的人,他回想起初見少校的情景。

  少校大概是喝過酒,他雙眼佈滿血絲,一言不發地瞪了他許久後,才開口說話。

  「原來你是要去打紅番的,嗯?」

  鄧巴從未見過印第安人,更別說和他們作戰了。

  「我不是,不過,長官,如果有需要,我是可以戰鬥的。」

  「嗯。」

  鄧巴中尉閉緊嘴,少校也不再說話。然後,少校拿出一枝筆,開始顫抖書寫,喝了酒使他雙手發抖不已,汗水自頭皮間流下,整張臉顯得紅光晶亮,寫到一半時,他停下來,一口痰便在喉間,他大力咳出來,幾乎把肺也咳出來。

  鄧巴沒想到會碰到這樣的人,這名少校令人聯想到病態不健康,當他把痰吐在桌子邊的一隻髒桶子時,鄧巴中尉幾乎也跟著差點吐出來,他只希望少校儘快寫好派令,讓他離開這個令人作嘔的房間。

  其實,鄧巴中尉不知道他已經十分幸運了,因為在他踏入少校辦公室十分鐘以前,少校才從醉酒之中清醒。他坐在書桌前面,雙子交握,擱在胸前,狀似冷靜,然而,他的心靈理智卻一片空白。他的人生是無權的人生,人們服從地送給他沒有標記的廉價物品,日子就是這樣地過去,許多年來,他過著寂寞的單身生活,一直和酒瓶奮鬥掙扎,在酒精的借力下,他常有美妙幻想,或許,在晚飯以前,他會被加冕為海斯營地之王。

  他終於簽好派令。

  「我派你到席格威治營地,直接向卡吉爾上尉報到。」

  鄧巴中尉注視著汙髒的派令。

  「遵命,但是,我如何到達那裡呢?」

  「你認為我應該知道嗎?」少校銳聲反問。

  「不,一點也不,我只是不知道路而已。」

  少校把身體靠在椅背上,兩隻手在褲襠上掏掏扯扯,齷齪地笑著。

  「我今天心情好,特別恩准你的請求,出去外面找一個叫提馬斯的農夫,做為你的馬車夫,你的任務是運送補給品,總共有兩輛車。」然後,他把派令遞給鄧巴中尉。「有我的印章,可以保證你在這個地區方圓一百五十哩內的安全。」

  鄧巴中尉急欲離開這名少校,他不再多問有關任務的內容,只是行了一個禮,便離開辦公室。他在門外找到提馬斯,又牽來自己的馬,很快地在三十分鐘內出發前往席格威治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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