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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22,」康維念叨著,一面默算,「那麼你現在是所歲供?」

  「對,很快,只要喇嘛表示同意的話,我將可以全面太行了。」

  「我明白。你還得等到那個滿數?」

  「不用,我們沒有任何固定的年齡限制,但是,ito歲一般被認為是凡人的欲念和心態基本上可以消除的年齡。」

  「我的確也這麼認為。那麼此後又會怎樣?你估計要等待多久呢?」

  「有一個理由希望加入到喇嘛的行列中去,是香格里拉使得這樣的願望有實現的可能,也許是許多年之後,也許是在下一個世紀或者更長。」

  康維點了點頭:「我不知道是否該向你道賀——好像這世界已賜給你兩全其美的東西,你已經過了一段長久而愉快的青春年華,而一段同樣漫長而愉快的晚年就在你的前面。你是什麼時候開始顯老的?」

  「過了70歲,那是常見的,不過我想仍可以說比我的實際年齡看上去要年輕。」

  「很明顯。假如說現在你要離開山谷,那會怎樣?」

  「死去,即使能夠再苟活那麼一兩天。」

  「這樣悲觀,有必要嗎?」

  「世界上只有一個藍月亮山谷,那些指望能找到第二個的人們也太苛求于自然了。」

  「哦,假如你早就離開了山谷那又會怎樣?我是說,在30年之前,在你似乎可以無限延長的青春年華那又會怎樣?」

  張答道:「也許那時我就已經死去,無論怎樣我會很快變得與我的實際年齡一樣老氣橫秋。幾年之前我們就曾有過一個奇怪的例子,當然在此之前也有過幾例。我們的一個成員離開山谷去尋找聽說可能就要進到山谷的一隊人馬。他是個俄國人,早年就來到這裡,對我們這一套修行方法掌握得特別好,以至於到了將近80歲時卻看上去不到40歲。他出去本該不超過一個星期,要不出什麼差錯的話,可很不幸他被一些遊牧部落抓去囚禁起來並帶到很遠的地方。我們懷疑出了什麼意外讓他迷了路。然而三個月之後,他又回到我們這裡,是逃出來的。可他完全變成另一個人,每一個歲月的痕跡都寫在臉上表現在行動上,不久他就死了,像一個老人一樣壽終正寢了。」

  很長一段時間,康維都沒有說話。他們在圖書室中交談著,而在聽張敘述的大部分時間裡,他都透過窗戶朝那條通向外界的隘道眺望;一小溜白雲彩橫曳在山嶺之上。「一個相當殘忍恐怖的故事,張,」他最後說,「這讓人覺得時間就像一個畏縮不前的魔鬼,等候在山谷的外面準備撲向那些逃避它過久的懶漢們。」

  「懶漢?」張不解地問道。他的英語水平極好,但有時對某個口語用法也不熟悉。

  「懶漢,」康維解釋道,「是一個俚語詞匯意思——懶漢(slacker)無所事事者。當然了,我並不當真地用它。」

  張點頭對此表示感謝。他對語言非常熱衷,而且喜歡很有哲理地掂量一個新詞。「這意味很深哩,」他頓了頓說,「你們英國人把馬馬虎虎、沒精打采當作一種惡習,而我們卻相反,從另一方面會普遍地比緊張更歡迎鬆散。在目前的世界是不是緊張太過了,如果有更多的人是懶漢那豈不更好嗎?」

  「我傾向於同意你。」康維以一副既莊重又逗趣的神情回答說。

  同大喇嘛會見後的一個星期裡,康維又見了幾個他未來的同僚。張既不熱情也不勉強地給他做介紹,而康維感覺到一種新的對他來說非常有吸引力的氛圍,在這種氛圍裡沒有急急巴巴的喧嚷,也沒有遲緩拖延的失望。「的確,」張解釋道,「有一些喇嘛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不會同你見面——也許是好幾年——但不必感到奇怪。到時候,他們會準備好與你見面結識,他們不急於這麼做,這絲毫沒有不願意的意思。」康維到外國使領館拜見新到任的官員時也常常有類似的感覺,他認為這種態度可以理解。

  然而,他的確見了一些人,而且非常成功,與他三倍年紀的人攀談一點都沒有在倫敦和德裡那種強加於人的尷尬的感覺。

  他第一個遇到的是個溫和的德國人名叫梅斯特,作為一個探險隊的倖存者于19世紀80年代進來喇嘛寺的。他英語講得不錯,儘管有方音。一兩天之後,被第二次引見,康維非常愉快地與大喇嘛特別提到的那個艾福斯怖裡亞克作了第一次交談,那個人瘦而結實,身材矮小,是個法國人,看上去不太老,不過他聲稱自己是肖邦的學生。康維覺得他和那個德國人都很好相處。他已經在進行下意識的分析,並經過幾次更深入的會見之後,他發現儘管所見過的這些喇嘛各有不同之處;他們卻都認為「看不出年齡」並不是一個特別好的說法,但他也想不出更好的詞。還有,這些喇嘛都被賦予一種冷靜的智慧,非常巧妙地洋溢於考慮全面而很有分寸的觀點之中。在和他們打交道中,康維都能恰如其分地作出反應,他發覺他們都看出這一點並感到很滿意。而他也發現他們與其他任何有文化的群體一樣易於相處,儘管他們在聽他回憶往事時常常表現出一種古怪奇特的茫然和明顯的漫不經心。比如有一個白首銀鬢。慈眉善目的老者在交談中間康維是否對柏拉圖學說感興趣。康維說只是某種程度而言,而那老者回答說:「你知道,物年代我在約克郡西區當一個副牧師,我曾到過海沃斯,住過牧師住宅區。從到那裡以後我對整個柏拉圖的問題都作了研究——真是這樣,我正在寫一本有關這一主題的書,也許你什麼時候可以看看?」家維很熱誠作了應答。

  後來,他和張一道出來,一路談論那些喇嘛對他們自己人藏之前的生動回憶。張說那就是整個的修煉過程的一部分。「你知道,要達到清心寡欲的境界,其中最基本的一步就是先對自己的過去來一個全面的反省,就像對其他任何遠景的展望,要力求準確和清晰。你在這裡呆足夠長的時間以後你會發覺你晚年的生活就會逐漸潛移默化地轉向一個新的焦點,就像透過一台調整了焦距的望遠鏡,一切事物將靜止而清晰地呈現出來並會按其正確的深刻含意恰如其分地均衡佈局起來。就比如你的新搭檔就很清楚他整個一生真正重要的時刻就是在他年輕時去拜訪一個老者,而老者正好有三個女兒。」

  「那麼我想我應該好好回憶我自己的重要時刻。」

  「這不費多少事就能想得起來的。」

  「我不知道該怎樣去迎接它們,」康維憂鬱地說道。

  然而,無論過去有怎樣的收穫,他現在正在發現和獲得幸福。當他坐在圖書室裡閱讀;在音樂間彈奏莫紮特的曲子,他時常會被一種神聖的情感所深深地感染,仿佛香格里拉就是生活的真諦,這種真諦就存在於控制年齡的魔力之中,並奇跡般地與時間和死亡的抗逆中保存了下來。他與大喇嘛談話的情景此刻又記憶猶新地重視腦際,每一次思索的轉移地都能感受一種沉靜的理智輕柔地牽扯著心靈,仿佛千萬種柔聲細語在眼前浮游,在耳畔回蕩,消釋著他的疑慮。

  當羅珍的纖指撥弄出纏綿悱惻、哀婉動人的賦格曲的旋律之時他會靜靜地在一旁聆聽,她那一絲微弱的怯生生的微笑牽動得她的小嘴像一朵盛開的鮮花。康維疑惑這微笑背後隱藏著什麼。她很少說話,即使她現在知道寨維會說她的語言;對於偶爾也來音樂門的馬林遜,她幾乎像個啞巴。可康維卻能感覺到她的沉默無語流溢著一種嫵媚動人的勉力。

  有一回他向張問起她的背景,瞭解到她出身於滿族皇朝世家。「她同一個土耳其王子訂了婚,當時正要去喀什卡與王子見面,不料她的轎夫們在山中迷失了方向,要不是遇上了我們的使者的話,全部人馬走投無路,必死無疑。」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1884年,那時她才18歲。」

  「才18歲?」

  張點頭道:「沒錯,她修煉得非常成功,這你自己也可以看得出來,她一直進展得不錯。」

  「她剛來時是怎麼適應這裡的?」

  「她呀,也許比一般人更難接受這裡的環境——她沒有明言反抗,但我們覺察到她痛苦了很長一段時間。當然在半道上攔截一位趕赴婚禮的年輕姑娘——這也是很罕見的事……我們都特別急切地希望她在這裡過得開心。」張淡然地笑了笑,「恐怕愛情的烈火不會讓她輕易屈服,不過,最初的五年對於他們的目的是足夠的。」

  「她確實深深地愛著她要嫁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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