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消失的地平線 | 上頁 下頁
一四


  那時的陽光溫暖和煦;雖不能說完全吃飽喝足,饑渴已經減緩了許多;這空氣純淨得仿佛來自另一個星球,每吸一目都覺得彌足珍貴,需要有意識地、審慎地去呼吸它。雖然起初讓人倉皇失措,可不久又惹得你心曠神怡,又撫慰你心靜如水。

  整個軀體按著呼吸的單調節奏向前移動,走啊,想啊,這雙肺,不再是謹小慎微的自動器官,似乎是已受過訓練而與思維和肢體相互十分地協調合拍。

  一種神秘的詩一般的思緒在康維的心底湧動,卻又奇妙地與他懷疑的潛意識相一致。他發覺自己並沒有自尋煩惱地為這驚駭人心的場面而苦思冥想。

  有那麼一兩次,他同馬林遜說了幾句開心的話,可這小子卻一股腦兒悶悶地爬著山。巴納德已是氣喘吁吁,而布琳克羅小姐則上氣不接下氣與自己的肺進行著殘忍的抗爭,卻還故意竭力地掩飾著。「我們差不多到山頂了。」康維給她鼓著勁。

  「有一回去追趕火車,就是這種感覺。」她回道。如此也罷,康維想總有那麼一些人拿蘋果酒當香檳酒,這是個鑒賞力問題!

  他覺得奇怪,除了迷惑不解之外,竟然沒有什麼擔憂和不安,對自己根本就不擔心什麼。

  生活中就有這樣的時刻,當一場夜間娛樂出乎意料地昂貴同時也出乎預料地新奇時,你會把靈魂和錢包同時打開。

  在那個讓人喘不過氣來的早晨,再次看到卡拉卡爾山時,他心裡對這全新體驗的提供者由衷地默默感激,在亞洲不同地方度過了十年之後,他已經形成對不同的所在和發生的事情一種挑剔的評價習慣。而這次,他從心底不同尋常地承認並接受了。

  沿山谷約數英里的地段坡度變得更陡峭,不過到了那時太陽完全被烏雲遮擋,一抹銀白的輕霧給這景色罩上一層朦朧。雷的轟隆、冰雪崩落的聲響從雪原的立方回蕩著傳來。空氣一下變得寒冷。後來,隨著山勢突然變化,氣溫更是冷得刺骨。一陣風猛刮過來,雨點夾帶著雪粒直撲上來,把大夥兒都給淋透,不知要給他們增添多少困難和不適,就連康維都不由覺得已不可能再繼續往前走了。但過不了多久,似乎就到達了這山嶺的頂端。這時,幾個轎夫停下來調整著擔子。巴納德和馬林遜兩個都受了不少罪,老是落在後面,而那些藏族人卻顯然急切地在趕路,並做著手勢表明剩下的路途不會那樣折磨人了。

  才讓人稍寬下心來不久;卻看到他們在盤繩索,讓人感到失望。「他們是不是想要把我吊死?」巴納德竟然不顧一切地叫喊起來,樣子很是滑稽;然而,不一會就看出這幾個嚮導並沒有惡意,只是要把大夥兒用繩索連結在一起;這是登山運動中很平常的做法。當他們注意到康維對綁紡繩子很有一套時,更加敬佩,於是就讓他按自己的方式來擺佈大夥兒。

  康維讓馬林遜緊挨著他,並讓一些藏人走在最前面和後面,卻把巴納德和布琳克羅小姐還有更多的藏族人放在更靠後的位置,他很快注意到這些人也樂於在他們的頭頓還在睡覺的時候讓他來代理領導權。他產生了一種熟悉的權威感;萬一有什麼困難與不測,他將會傾盡自己的所能去做——那就是自信而果斷地去把握和指揮。他當年是一流的登山運動員,而現在,毫無疑問,仍然很棒。「你得照顧好巴納德喲。」他半開玩笑地對布琳克羅小姐說道;而她卻含糊中暗含敏銳地回道:「我盡力而為吧,可你知道,我從來沒有被繩子捆綁過。」

  後半程的路段,偶爾也有令人振奮的時候,卻沒有他所估計的那麼艱難而且坡度也緩和了不少,不用像前面那麼「讓人肺爆」他緊張攀爬了。這山徑就是一條沿一堵岩石懸壁的側面鑿劈而成的Z字形走廊,這高聳的是壁被一片雲霧籠罩之中顯得股俄而神秘。也許這雲霧也寬大仁慈地掩映著另一面的萬丈深淵呢,不過康維有一雙適應高山峽谷的銳眼,他總喜歡觀察他的所在。

  這山路在某些地段只有兩英尺寬,而那幾位轎夫卻能如此靈活自如地操縱著轎子前行,令康維深為佩服,同樣那位坐轎子的人能始終安穩地睡大覺,他也非常羡慕。這些藏民夠可靠的,不過,當小路變寬並下坡的時候他們看上去要更高興。後來;他們開始自得其樂地唱起歌來,輕快而粗獷的曲調令康維聯想起馬塞尼特為藏族舞劇所譜寫的樂曲。雨停了,空氣漸漸變暖。「真的,我們自己肯定是找不到路的。」康維說著,想使氣氛輕鬆一些,可馬林遜並不覺得此話很中聽,他實際上已經嚇得夠慘的了,而現在最糟的路段已經走過,他卻顯得更加無所適從。「我們會不會迷失太多呢?」他尖刻地進出一句。山徑繼續延伸,更急劇地沿山坡而下。康維還在周圍發現有雪絨花生長著——這可是第一個表明將有更熱情的歡迎的信號呢。可是,當他告訴各位這一發現時,馬林遜更是安靜不下來,「老天爺,康維,你以為是在阿爾卑斯山閒逛嗎?我不明白我們到底在幹什麼烏七八糟的名堂?咱們到那裡以後又打算怎麼辦?我們要幹些什麼?」

  康維平靜地說道:「要是你也有過像我一樣的經歷,你就會明白生活中有些時候最舒服的事就是什麼都不做。事情既然發生了就讓它發生唄。的確,戰爭就像這個樣子。在現在這種場合,如果有一點新奇的感覺來排遣這不快和艱苦的話,那也是一種幸運啊!」

  「我看,你這人是個混蛋的詭辯之才,在巴斯庫那會兒,你可不是這種心情。」

  「當然不是,因為那個時候還有機會按自己的意志和行動來處理問題,可現在,至少是眼下沒有這種可能。因為我們就在這兒,如果你要我說一個理由的話,我一般都會找一個能自我安慰的理由。」

  「確以為你已經認識到我們要原路返回將會是多麼令人喪膽的苦差。我們一直在沿一座險峻峭拔的山峰正面曲折行走了近一個小時——我已經注意到了。」

  「我也注意到這一點。」

  「是嗎?」馬林遜激動地乾咳著說道,「我敢說我是個令人討厭的人,可是我沒辦法,我懷疑這一切,我覺得我們所做的事情已經遠遠超出這些傢伙想要我們做的,他們正把我們弄進一個角落。」

  「即使如此,也只能這麼做,要不就是呆在外面等死。」

  「我知道那很合乎情理,可於事無補。恐怕我可不像你那樣容易接受這種環境。我忘不了兩天之前在巴斯庫領事館時的情景,想想那以後所發生的一切真讓我有些受不了。很抱歉,我是緊張過頭了。這讓我明白我能錯過戰爭有多幸運;我想我看問題真是有些歇斯底里了,我周圍的整個世界好像徹底瘋了似的,我這麼跟你說話一定很粗魯。」

  康維搖搖頭,「親愛的小夥子,一點都不。你只有20歲,而你現在處在約兩英里半的海拔高度,這足以使你會偶然產生各種情緒和感覺。我認為你已經很出色地經受住了這麼嚴峻的考驗,比我在你那個年紀時還好。」

  「可是,你難道不覺得這事很荒唐嗎?我們是怎麼飛過那些大山,又怎麼在狂風中苦熬,等待,還有那個飛行員死得不明不白,然後又碰上這麼些傢伙。回想這一切難道不像是一場惡夢,太離奇了嗎?」

  「是的,當然是這樣。」

  「那麼,但願我能知道你何以能對每件事如此地保持冷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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