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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打根拾遺(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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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師」的故事 為了調查以往被忽視的大眾女性的歷史,我有時要到遠離陸地的孤島和偏僻的地方去。在這樣的地方和村民們一同生活一段時間後,我常常感到當地的土著信仰在民眾中依然存在。他們信仰的或是後山的山神,或是海神,或是守護森林的森林神,還有被俗稱為「大師」的神等等。 在近代文明遍及日本列島每一個角落的現代社會,也許人們會為依然有人在信這些不明不白的神而感到驚訝。不過我倒覺得,文明越發達,這種土著信仰的勢力也就會越大。因為在孤島和僻地,青壯年的人數越來越少。剩下的大多是病人和老人,他們無依無靠,所以只好求助於本地神來保佑自己。也就是說,現代文明發展的失調導致了偏遠地區土著信仰的復活和蔓延。 我對這種土著信仰的親身體驗是在九州的天草下島,神的名字叫「大師」。我跟村裡一位信仰大師的老婆婆一起去拜訪過幾次住在隔著一座山的鄰村的大師,總算知道了小部落裡的大師信仰是怎麼回事。 大師的「房子」在山腳下一個只有二十來戶人家的村子裡。說「房子」是因為它沒有一點神社的樣子,只是一間普通的農舍。唯一的不同,是在一進門的房間裡,有一座不到兩米寬的祭壇。祭壇上面掛著一小塊紫色的幕,中間用繩子系著。我沒想到,老婆婆篤信的對象竟被這麼簡單地供奉著。然而,更令我吃驚的還是侍奉大師的那個巫女。 跟我同去的老婆婆管這個巫女也習慣地稱作大師。她的使命是:信者來了,她替信者向大師祈禱,然後接受大師的意旨,再代替大師把神的旨意傳達給信者。可是,這位「大師」白天幾乎根本不在大師的房子裡。 這麼說,讀者可能會想她大概是去傳道了吧,其實不是。她白天大抵是在地裡鋤地施肥。也就是說,「大師」平時跟村裡人一樣只是個普通的農婦,只有當她披上白披肩,拿起念珠,在信者面前祈禱時才變為「大師」的。因此,去拜大師的人,要先到附近的田裡把大師找到。「大——師——」只要你大聲一喊,那位大師准會一邊樂呵呵地用毛巾擦著曬得黑黑的臉,一邊向你走來。「大師」跟來訪者邊聊著莊稼的長勢邊向家裡走去。進了門,「大師」給來訪者端上一杯粗茶,再拿出一大碗那個季節的醃菜,然後,就山南海北地扯開了。來訪者講出自己的牢騷不滿和得意事都是在這個時候,那些話「大師」可能聽過幾遍幾十遍了,但還是一個勁兒地附和著耐心地聽著。 到這裡,訪問者——信者的臉上已開始露出笑容。於是,「大師」便站起身來,往幹活兒的衣服上披塊白披肩,坐到祭壇前。隨著她囔囔的禱告聲,信者大多進入一種忘我的境地。她的禱告詞很特別,往往把幾分鐘前喝茶時聽到的話都編了進去。如祈禱時說:「去大阪掙錢的兒子不來信,使我放心不下。」而將神的旨意傳給信者時則又說:「大師會全力保佑他,請你放心。」這時,信者緊鎖的眉間開始舒展,來時的愁雲不見了。於是,信者心情愉快地回家去了。 可以依靠的年輕人都進了城,而社會福利的保障又不完備。對於這些偏遠地區的人們來說,農婦打扮的「大師」給他們心靈帶來的安慰是無法衡量的。然而,面對那些孤島和偏遠地區正在復活和蔓延的庶民信仰,已無所謂信仰的我既感到羡慕又不得不為之悲哀,因為它無疑是現代日本文化畸形發展的結果。 (原載《Junon》一九七四年一月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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