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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崎——一個海外日本妓女的故事(8)


  你問我到霍姆先生家之後的生活嗎?做飯洗衣服都由廚師和聽差做,我什麼活兒也不幹。讓我幹我也不會,因為從小就只知接客,什麼也不會做。可是,霍姆先生一早就出去上班,我的閒工夫多得很,不知幹點什麼好。所以大白天就喝白蘭地、威士忌、杜松子酒。對,也用紙牌賭博什麼的。伺候霍姆先生以後,他不准我回妓院去串門,所以我也不能去看朋友——連富美、八重所在的四號館也不能去了。沒法子,只好到雜貨鋪去日復一日地打牌賭博。八號館還可以回去,因為阿邦媽媽在洋人那裡有信用,所以他還是比較寬容,我比其他的洋人妾還強一些。

  無論在雜貨鋪,還是在八號館,我最大的樂趣就是賭博,①用紙牌每次以五十錢為限聚賭。

  ①三穗五郎著《日本人的新發展地北婆羅洲》:我拜訪了成為馬來人妾的日本人,但門戶緊閉。我好不容易才來到這裡,如果一個日本人都見不到,覺得很遺憾,我只好到日本妓女那裡去看一下,一個男人與四個女人團坐在一起,正在熱心地賭博。用紙牌玩八八。仔細看馬來人的妻子也在裡邊。看見我進來,男子停止玩牌過來跟我打招呼。而女人們還不停止。我問:「你們從早晨就玩八八,整夜都玩來著吧。」其中皮膚最黑的、鼻孔朝天的女人馬上還擊說:「不,夜裡的活兒不是這個。」在這個地方沒有華人妓院,日本妓院除了這家還另有一家。一個女人家從早起就只穿內衣,盤腿坐著玩紙牌,真讓人驚訝!

  提到錢,順便把我的傭金也談一下吧!我一個月的傭金是一千元。連我都掙這麼多錢,到南洋來的西洋人掙多少錢恐怕我們聽了連眼珠子都得掉出來呢!從這傭金中我有四、五次寄給矢須吉哥哥四、五百元。我不會寫字,有時托阿邦代筆,或是拜託雜貨鋪會寫字的小夥計代筆,給日本天草寄款。阿吉姐也從仰光妓院往家寄錢,加上我寄去的錢,我的矢須吉哥哥好容易把房蓋了起來。那就是你去洗澡的坡上的房子。現在是我哥哥的兒子住著呢!

  我到霍姆先生那兒去以後認識的朋友有玉子和文子兩人。她們倆都不是天草人,是島原人。文子長得很標緻,比我大兩歲,她是公路工程監工的妾,能說幾句英語。玉子很胖,老害眼病,很苦惱。她也是西洋人的妾,是哪國人已經忘記了。我與這樣的朋友來往,霍姆先生從不抱怨。

  山打根有多少人伺候洋人我是不知道,阿邦可能知道。其中有人從妾升格為太太,但為數很少,鳳毛麟角。英國有名的塔爾比公司①的第二號重要的人物,他的妻子就是我們的同行。②

  ①三穗五郎著《日本人的新發展地北婆羅洲》:塔爾比公司在吉賽爾頓設分公司,除一般進出口貿易之外,還兼管香港上海銀行 China Bomco木材公司,賽巴蒂克煤炭公司,數個橡膠公司,印度支那航運公司,Saban Sfeam ShiP公司,大阪商船公司(美國航線)的代理店。最近又建海峽輪船公司代理店,其勢力之大足可壟斷英屬北婆羅洲的貿易。……(中略)……塔爾比公司在山打根擁有造船廠,是可收容三百噸左右的船舶,還代購政府所需商品。與政府的關係十分密切,態度專橫,對當地人特別是華人採取排斥態度。薩巴輪船公司事實上屬￿塔爾比所有,已經講過該輪船公司使用三百噸左右的輪船,從事沿岸航海。

  ②坪谷善四郎著《最近的南國》:連露水都懶得沾的大和女人變成日本的妓女,朝送白人,夕迎黑客。有人指責她們在海外有損國格。在山打根這種日本婦人的勢力意外地大,不少人為權貴白人之妻。……(中略)……此地第一大商社,塔爾比公司的頭頭某氏的夫人也是日本人,有一天晚上,我接受了其丈夫的邀請,……(中略)……她英國丈夫從遙遠的英國獨身到該地工作,由於生活單調,故親近女色,他對最初接觸的日本女人產生了真實的愛情,並組成溫暖的家庭,像這樣的人不少。洋人所愛皆為日本人。

  三穗五郎著《日本人的新發展地北婆羅洲》:這個山打根除術下邦之外,還有個女人很有地位。其丈夫是英國人,因還沒辦戶口手續所以她稱不上正妻。但與妾也不同,他們已經有了孩子,是事實上的夫婦。丈夫是北婆羅洲最大的塔爾比公司的副社長,聽說家資巨大上萬。今後夫婦打算在日本佐世保購房,度過一生。此一地日本人亦受該氏夫人的照顧。

  成為正妻就是真正當別人的妻子,如果是正妻的話,家裡來了洋客人就可以進客廳見客。可像我們做妾侍候人的,就絕對不能在客人面前露面。男客還馬馬虎虎,來女客則絕對不能出去見。雖然人們知道我們在家裡,但是決不可以讓別人看見。

  給洋人當妾只伺候一個人,所以大家都說比當妓女日子好過多了——可是,洋人對待我們的態度與妓女沒兩樣。以我是從妓院出來的日本女人這一個理由,那事一結束,他就和在妓院一樣,用消毒水使勁洗男人的那東西,無論共同生活時間有多麼長,他也知道你沒病,可就是不肯寬容你。大概,沒把我們當成是和他一樣的人吧!

  我在霍姆先生家前後呆了六年。先頭住四年,然後回天草探親,接著又呆了兩年。

  在霍姆先生家頭四年,他只跟我在一起過二、三回性生活。你問他哪兒有病吧?不,霍姆先生有一個情婦,是英國人的有夫之婦。他經常到人家那兒去,還帶那女人來家。給我付上千元的傭金,讓我住進他家裡,是矇騙他那情婦的丈夫——若四年間只有二、三回男女之事的話,你問我是否憋得慌另找相好的了?我傍上這西洋人,吃穿不愁,不想再要什麼男人啦。無論在八號館的時候,還是伺奉霍姆先生,或是以後,我一次也沒想過要男人。當然也有和我不一樣的人。島原的玉子除了洋人之外還跟一個華人暗地來往。那洋人回英國時,她就跟那個華人上新加坡了。——那以後再沒遇到過玉子,不知現在怎麼樣。如果沒死在南洋,就平安回日本了吧!

  我回國探親是霍姆先生休假回英國之後。在南洋的英國人幾年要回一次英國休養半年,然後再回來工作。霍姆先生回國時給我五千元說:「等我回來!」我說我也要回日本探親,他同意道:「按你說的做吧!」這樣,我就拿了那五千元,箱子裡塞滿了禮品回天草了。朋子,你鋪的褥子就是那時帶回來的。

  我托人代筆給我矢須吉哥哥寫了封信,告訴他我要回家探親半年,坐什麼號輪船到長崎。可是我的船到了長崎,又從長崎換小船到崎津,都沒有人來接我。矢須吉哥哥已經娶了嫂子,可能認為來接我這樣從外國回去的人,面子上不光彩。所以,我只好一個人提著沉重的箱子回到故鄉來。

  十歲上我離開了村子,回來一看到處都變了樣。小時候看起來很寬的大河變成了可以輕易渡過去的小河。記憶中高高的山變成了小丘陵。一天也耕不完的土地成了貓的運動場。剛回去那陣,我都不相信這是我生長的村子。即使這樣,憑記憶,我還記得左鄰右舍,我來到了小時候住過的小屋附近,見到一座木造的新房子。我想這也許就是我哥哥的新房吧,正巧從屋裡走出一個高個子女人,那就是我嫂子,她那時還沒像現在這樣,眼還沒瞎。

  我媽在德松伯父家,姐姐阿吉在新加坡,我只好到哥哥這兒落腳。雖然是阿吉姐和我寄錢蓋的房,但有了嫂子,我也沒什麼可表功的,所以住著也不痛快。帶回來的錢分給哥哥、母親和近親。再餘下些錢我就到崎津下館子,叫上藝妓玩玩。

  村裡也有人說:「阿崎別再去那麼遠的外國了,就在天草呆著吧。」但是這兒沒有我呆著順心的地方。回到山打根有阿邦,朋友輩的有富美、阿霜,我應去的地方還是山打根。所以還沒到半年我就乘船回去了。

  回到八號館後發現我探親的那半年裡,它日漸衰落了,兩名妓女幹活一點兒也不起勁,可照樣吃好的,從早到晚賭博。阿邦向人借的債一時也還不清。我去四號館向富美討主意後勸阿邦說:「媽媽年齡大了,妓院不開了,按自己意願快快樂樂過日子不好嗎?」這樣決定把八號館賣了還債,我勸媽媽把二樓租下來安安靜靜過日子。因阿邦在洋人那裡有面子,洋人也從各方面關照了她。

  我還是侍奉霍姆先生,洋人一出門我就去阿邦那兒聊聊天,幫助她照料生活,這樣過了兩年,阿邦年齡大了,身體虛弱了,終於去世了。臨死前七天還自己做飯,我說我給你做吧,她怎麼也不聽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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