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無名的裘德 | 上頁 下頁
八三


  「媽不讓我說。」

  「那我只好幫你看看箱子了。你就走吧,越快越好。」

  那孩子沒再說什麼,出了月臺,走到街上;他朝周圍望望,沒看到有人跟著他,也沒看到有人注意他。走了一段路之後,他向人打聽他要去的那條街怎麼走。人家跟他說一直走,到了近郊就找到了。

  那孩子走路是又穩當又呆板的蠕動樣子,沒有常人一步步走的特點——好似水波、輕風、浮雲在遊動。他照人家說的方向前進,目不斜視,心無旁騖。一望而知那孩子對人生的觀感與當地的孩子大異其趣。大凡孩子們起初先看到細節,然後擴充到全體;先接觸到具體的東西,然後逐漸瞭解到具有普遍意義的性質。那孩子卻好像一開始就看到生活中事物的一般性,絕不費心去注意任何特殊性。房子也好,柳樹也好,遠處茫茫田野也好,他顯然沒把它們看成磚砌的住宅、截了頂梢的柳樹和綠油油的牧場,而是抽象化了的人類的居處、一般的植物和廣袤的昏黑一大片。

  他找到通到小巷的那條路,然後敲了敲裘德家的門。裘德剛睡下,蘇本來要進隔壁自己的臥室,一聽有人敲門,就下樓了。

  「爸爸住這兒嗎?」孩子問。

  「你爸爸是誰呀?」

  「福來先生,就是這個姓。」

  她跑上去,到裘德屋裡,告訴他這件事。他迫不及待地下了樓,但是她卻心急如焚,覺得他還是太慢。

  「這是怎麼回事——怎麼這麼快?」裘德一下來,她就問。

  她把孩子上下左右足足打量了一番,突然走開,進了小起坐室。裘德把孩子舉得跟他一般高,既愛憐又鬱悶地仔細端詳,告訴他,他們要是知道他來得這麼快,就去接他了;然後把他暫時放在椅子上。他去找蘇,知道孩子到來又觸動了她的極為敏感的心弦。他發現她沒點燈,身子伏在椅子上。他把她摟起來,自己臉貼著她的臉,低聲說,「怎麼啦?」

  「阿拉貝拉說的是實話呀——是實話呀。我在他身上瞧見你的影子啦!」

  「唉,我的一件人生大事反正早晚都是這樣啊。」

  「可是他還有一半——那是她呀!這個我就是受不了!不過我應該——要想法習慣;對,我應該習慣。」

  「好吃醋的小蘇呀!以前我說過你沒性感的話,我全都要收回來!別管它啦。時間會把什麼都糾正過來。……蘇,親親,我這會兒倒有主意啦!咱們就一心教育他,培養他,讓他上大學。我從前沒法實現的理想,也許能經過他如願以償吧?你知道,他們這會兒對窮學生有點網開一面啦。」

  「哦,你這老做夢的人哪!」她說,拉著他的手,跟他一塊兒回到孩子那兒。她看著孩子,孩子也看著她。「你原來就是我親媽吧,是不是呀?」他想問明白。

  「怎麼啦?我看著不像你爸爸的太太,是不是呀?」

  「才像呢;可就是他那麼喜歡你,你那麼喜歡他,倒不像啦。我能叫你媽媽?」

  接著孩子臉就露出了渴望,哭起來了。蘇也抑制不住,立刻也哭起來了,她跟豎琴一樣,只要別人心裡稍有一點輕微的感情波動,就能引起震盪,使她的心自然而然地發生強烈的激動。

  「你願意,就叫我媽吧,可憐的親愛的孩子!」她說,把臉湊過去貼著孩子的臉,不想讓他看見自己的眼淚。

  「你脖子上掛的什麼?」裘德強作鎮靜地問。

  「是放在車站的箱子的鑰匙。」

  他們一下子忙起來了,給他做晚飯,又給他安了床,他很快就睡熟了。他躺著,他們走過去看他。

  「他沒睡著的時候,還叫了兩三聲媽。」裘德咕噥著。「他居然這麼想叫媽,可真怪!」

  「唉——這可是意義重大啊。咱們該替這顆小小的饑渴的心細細想的事才多呢,比天上的星星還多呢。……我看,親愛的,咱們該鼓起勇氣,把婚禮辦了,是不是呀?硬頂著潮流幹犯不上啊,我覺著自己跟芸芸眾生要共命運啦。哦,裘德,你真心愛我,往後是不是老這樣啊?我一定好好待這個孩子,好好當他媽;咱們的婚姻加上個法律形式,我當他媽就更好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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