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無名的裘德 | 上頁 下頁 |
八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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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她到家時候,裘德正在門口等她去辦結婚的頭道手續。她抓緊了他的胳臂,一路走著,默默無語,凡屬真正同心相契都是這樣。他看出來她有心事,忍住了沒問她。 「哦,裘德——我跟她談過了。」她終於開口了。「我真後悔跟她談啊!話說回來,這倒也不錯,因為她提醒了我不少事。」 「我希望她對你客客氣氣的。」 「她倒是客客氣氣。——我可沒法不喜歡她,還真有點喜歡哪!她還不能算尖酸刻薄;想不到她的困難一下子全解決了,我倒替她高興。」她接著說阿拉貝拉的男人已經電召她回家,這樣她就恢復原來的地位了。「我剛才要提的,是咱們倆的老問題。阿拉貝拉跟我說的那一套更叫我對合法婚姻這個制度覺得噁心到無以復加了——這是個專為把男人弄上手的圈套,我一想到它真要吐出來。我真後悔答應你今兒早上去公佈結婚啟事。」 「哎,你別管我好啦。我什麼時候都行。我還當你這會兒要急著把它辦完哪。」 「說實在的,我這會兒一點也不比從前急。這事要是跟別的男人,我大概有點急吧;按咱們兩家人來說,固然說不上好品德,親愛的,可是其中有一點,我看我拿得穩,那就是忠貞不貳,所以我心裡一點也不怕把你給丟了,現在我實實在在是你的人了,你也實實在在是我的人了。實際上,我這會兒比以前心裡更踏實了,因為我對裡查無愧於心啦,他這會兒也有行動自由的權利了。我從前老覺著咱們欺騙他。」 「蘇啊,每逢你說這樣的話,你哪是個純粹基督教國家的信徒,倒真是位由什麼古老燦爛的文明陶冶出來的女性,這樣的女人,我從前鑽研經典、一事無成的那段時間,時常在書裡見到。一到這樣的時候,我就簡直等著你說出來,你剛剛跟一位在聖路碰見的朋友,一直議論著屋大維亞或利維亞①的消息;要麼就是一直聽阿斯帕夏②的雄辯,或是觀賞普拉克希泰勒斯在鑿刻最新的維納斯像,而芙利尼③卻抱怨她當模特,擺姿勢都膩啦。」 ①阿斯帕夏是古代希臘名妓,她是絕色美人,能言善辯,為雅典執政伯裡克利斯的情婦。 ②普拉克希泰勒斯為雅典雕刻家,以刻考斯的阿芙洛黛特像和克尼德斯的阿芙洛黛特像而著稱(考斯與克尼德斯為地名,阿芙洛黛特即維納斯)。芙利尼是雅典名妓。 ③引自蘇格蘭詩人坎波爾(1777—1844)的《歌·得勝了多開心》,最後一句是「你也沒法叫不自由的愛情在重重束縛的兩相結合中不完蛋。」 說著說著他們已經到了教區辦事員的住宅。她的情人朝門口走去,她退後一步站住。他剛抬手要敲門,蘇說:「裘德!」 他轉過身來看。 「等一下,行嗎?」 他回到她身邊。 「咱們再考慮考慮吧。」她畏怯地說。「有個晚上我做了那麼個噩夢!……再說阿拉貝拉——」 「阿拉貝拉跟你說了什麼呀?」 「哦,她說人要是結了婚,給綁到一塊兒,男人揍你的話,你就好用法律治他——兩個人吵起架來,該怎麼辦就怎麼辦……裘德,你想過沒有,你要是一定靠法律得到我,那咱們以後還會不會跟這會兒一樣快樂呢?咱們家的男男女女,要是幹什麼都憑他們高興,對人也還度量大,可誰要是硬逼他們幹,他們是決不買帳。一有法律規定的義務就變得蠻不講理的那種態度,難道你就不懼怕嗎?愛的激情的真諦在於奉獻,難道你沒想到那種態度會把它扼殺嗎?」 「哎呀,親愛的,你說得前途這麼危險,叫我也心驚肉跳啦!好吧,咱們就回去再考慮考慮。」 她臉上一下子開朗了。「是呀——咱們真得考慮考慮!」她說。他們離開辦事員家門口,往家走的路上,蘇一手挽著他胳臂,一邊嘴裡哼哼著: 你能叫蜜蜂不花叢盤旋, 或者叫斑鳩頸上不色彩斑斕? 你沒法辦!你也沒法叫不自 由的愛情……① ①引自《舊約·約伯記》。 他們考慮了,不如說暫時撂開了。他們確實把結婚行動推遲下去,似乎繼續在夢中樂園中生活著。又過了兩三個禮拜,事情仍然毫無進展。奧爾布裡肯教堂的會眾沒一回聽見過宣佈他們的結婚啟事。 正當他們一再推延,有一天早飯前,阿拉貝拉的一封信和一份報紙寄到了。裘德一看筆跡,就上樓到蘇的房間告訴她,她穿好衣服就跑下來了。她打開報紙,裘德拆開信。她看了一眼報,就遞給他,還指著上面一段;但是裘德正聚精會神看信,沒立刻轉過頭來看。 「瞧哇!」她說。 他把那段看了。這份報紙只在倫敦南區流通,上面有條廣告打了記號,是滑鐵盧路聖約翰教堂一則簡短結婚通告,當事人名字是「卡特萊一鄧恩」;阿拉貝拉同酒館老板結為夫妻。 「好啦,總算天從人願啦。」蘇開心樣兒說。「不過他們辦了以後,咱們再接著辦,未免透著下一等啦,可我還是高興——不管怎麼著,別說她有什麼過錯,我看她這會兒總算有個靠山了。咱們現在能替她這麼想,總比替她擔心好多了。也許我該寫封信問問裡查他現在生活怎麼樣,是吧?」 但是裘德的注意力還是集中在信上。他把公告看了一眼之後就心煩意亂地說:「你聽聽這封信怎麼說吧。這可叫我怎麼說、怎麼辦呢?」 親愛的裘德(稱你為福來先生顯得生分,我不想這樣),我今天給你寄去一份報,你看了那個有效力的文件,就知道我上禮拜二又跟卡特萊結了婚。事情最後算辦得幹淨利落,叫人稱心。不過我這信特別要詳細寫一件個人私事,這我本來上回到奧爾布裡肯時候就想告訴你的。當時我也不好跟你的女朋友說。再說我總想親口跟你說,要比寫信強得多。裘德,有件事我以前一直沒跟你提過,咱們結婚以後我生過一個孩子,是在我離開你八個月之後,跟我父母住在悉尼時候生的,這很容易證明。我還沒想到會有這樣的事,就跟你散了,到了異鄉,再說咱們又吵得厲害,我當時想寫信給你說生孩子的事不合適。我正忙著找個好差使,孩子就由我父母帶了,他一直跟他們在一塊兒。我在基督堂碰見你,沒提這事,就是這個道理,打離婚官司也沒提。他現在到了懂事的年紀了,我父母最近來信說,他們在那地方的日子挺艱難,我已經在這地方安居樂業了,他們認為既然他父母都在,他們就不想再讓這孩子拖累了。我本該留他在這兒跟我呆一陣子,不過他太小,在酒吧沒用,再過多少年也還是用不上,卡特萊自然嫌他礙事。可是他們有幾個朋友正好回鄉,就托他們把他順路帶到我這兒來,所以我只好求你在他到了之後收留他,因為我實在拿他沒法辦。按法律他是你的孩子,這我可以正正經經起誓。要是有人說他不是你的,你替我罵他下地獄割舌頭。不管我從前、以後怎麼樣,從結婚到我走這一段,反正我沒做什麼見不起人的事,我至今還是你的 阿拉貝拉·卡特萊 于蘭貝斯三觴齋 蘇聽了大驚失色。「你怎麼辦哪,親愛的?」她有氣無力地問。 裘德沒回答,蘇焦急地盯著他,喘粗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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