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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10

  裘德和他的妻子秋天在自己的豬圈裡養肥的那頭豬到了該宰的時候了,他們定好天一亮就動手,這樣裘德到阿爾夫瑞頓幹活,頂多誤上一天的四分之一工。

  夜晚似乎靜得出奇。天亮前,裘德朝窗外一瞧,只見滿地都是雪——按節氣說,雪似乎積得太深了,半天空還飄著雪花。

  「我看宰豬的八成來不了啦。」他對阿拉貝拉說。

  「哦,會來的。你要是叫查六刮豬毛,就起來把水燒開好啦。我可頂喜歡燙豬毛。」

  「我就起來,」裘德說,「我喜歡咱們這個郡宰豬的辦法。」

  他到樓下,把銅鍋底下的火點著,開始往裡頭塞豆秸,因為沒點蠟燭,火苗一往上躥,照得滿屋子通亮,叫人覺著歡暢;可是他一想到火光熊熊的原因——水燒熱了就是為給那個還活著的畜牲刮毛,這會兒卻還聽得見它在豬圈角上咕嚕咕嚕沒個完,他的歡暢之感就差多了。到了六點半,也就是跟宰豬的約好的鐘點,水開了,裘德的妻子來到樓下。

  「查六來了嗎?」

  「還沒來。」

  他們等著,天亮了點,這是由於下雪天黎明時分才有的陰淒的光。她走到門外,朝大路盯著,然後回來說:「他來不了啦,昨兒晚上大概喝醉了。雪不大,擋不住,沒錯兒!」

  「那就算了吧。就當水算自燒了。低谷裡的雪大概夠深的。」

  「不能算了。豬食沒啦。大麥拌的料,昨兒早上它把剩下的都吃啦。」

  「昨兒早上。那它後來靠什麼呀?」

  「什麼也沒有。」

  「那——它一直餓著?」

  「對。頭一兩天,都這麼幹,省得搗騰內臟時候麻煩。你真不開竅,連這個都不懂!」

  「怪不得它這麼嚎嘍,可憐的東西!」

  「好啦——咱們得自個兒給它一刀,沒人幫忙啦。我做給你看,要不然我自個兒來也行——我看我辦得到。這麼一頭大肥豬,我真想查六來宰它呢。反正裝他的刀什麼的簍子送過來啦,咱們就用他的。」

  「你千萬別幹,」裘德說,「要幹,那就由我來。」

  他出了屋子,往豬圈去,把那兒的雪鏟開,留出兩碼多一塊空地,把凳子放到靠前的地方,拿起繩子和刀。一隻知更鳥在頂近的樹上偷偷瞧著他的準備工作,因為厭惡這喪氣的場面,飛走了。阿拉貝拉這時到了丈夫身邊。福來拿著繩子進了豬圈,套上又驚又怕的豬的脖子,那畜牲起先嚇得吱吱叫,後來不斷發出狂怒的吼聲。阿拉貝拉打開圈門,兩個人把那個受難者抬起來,放到凳子上,四腳朝天,阿拉貝拉乘著裘德把它按住,順勢把它綁死在凳子上,再用繩子把腿拴住,省得它亂踢亂動。

  那畜牲的聲音漸漸變了調,不是狂怒的吼聲了,而是絕望的叫喊,拖得很長,挺慢,表示完全沒指望了。

  「我拿命起誓,要這麼幹,倒還不如當初沒養它呢!」裘德說,「這傢伙是我親手喂大了喲。」

  「別充什麼心慈面軟的二百五吧!這兒就是尖刀——上邊有個尖兒。不管你怎麼紮,可就是別紮得深。」

  「我要一刀見效,省得它多受罪。這才要緊呢。」

  「不許你這樣!」她大聲喊著。「肉裡頭的血一定得好好流出來,要這樣,它就得死得慢。肉要是紅顏色,還帶血,那二十磅肉,咱們就損失一先令啦!要整整紮在血管上頭,千萬別出錯。我看宰豬長大的,我知道。宰豬的好把式,哪個都想法叫它血流得工夫長。至少得八九分鐘之後死才行呢?」

  「我要是行好事,就不管肉什麼樣兒,用不了半分鐘它就了啦。」裘德果決地說。他按看見過的宰豬法子,先把豬朝上的咽喉部位的鬃毛刮乾淨,再開個口子,把裡邊的肥膘剔出來,然後用盡全力,一刀猛紮進去。

  「你要死啦!」她大叫,「你氣得我胡說啦!你紮得太厲害啦!我一直跟你說——」

  「別急,別急,阿拉貝拉,可憐可憐這個畜牲吧!」

  「快拿桶接血吧,別廢話啦!」

  不管裘德幹得多外行,他總算幹了件慈悲事。豬血不像她期望那樣涓涓細流,而是洪流洶湧一般。要咽氣的畜牲的叫聲第三次,也是最後一次變了音,那是充滿痛苦的撕心裂腑的尖叫,它兩隻呆滯無光的眼睛瞪著阿拉貝拉,仿佛那畜牲到了末日才明白過來原先像朋友的那些人居然那麼凶狡,因而流露出來叫人望而生畏的強烈的譴責。

  「別讓它再叫啦!」阿拉貝拉說。「這樣叫要把方近左右的人都招來了,我可不願意人家知道咱們自個兒幹這事兒。」她從地上揀起裘德扔下的尖刀,對著刀口往深裡一紮,把氣管一攪,豬立刻沒聲了,它最後一口氣就是從那個窟窿冒出來的。

  「行啦。」她說。

  「這活兒太討厭啦!」他說。

  「豬反正得宰呀。」

  那頭豬最後抽搐時呻吟了一聲,儘管繩子綁得結結實實,它還是盡最後剩下的力氣掙扎了一下。有一匙子那麼多的黑血塊流了出來,紅血在幾秒鐘之前就沒滴滴答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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