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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的禽獸(2)


  同時飛來了成群的山雀,揀起了松鼠掉下來的屑粒,飛到最近的椏枝上,用爪子按住屑粒,就用小嘴喙啄,好像這些是樹皮中的一隻只小蟲子,一直啄到屑粒小得可以讓它們的細喉嚨咽下去。一小群這種山雀每天都到我的一堆木料中來大吃一頓,或者吃我門前那些屑粒,發出微弱迅疾的咬舌兒的叫聲,就像草叢間冰柱的聲音,要不然,生氣勃勃地「代,代,代」地呼號了,尤其難得的是在春天似的日子裡,它們從林側發出了頗有夏意的「菲-比」的琴弦似的聲音。

  它們跟我混得熟了,最後有一隻山雀飛到我臂下挾著進屋去的木柴上,毫不恐懼地啄著細枝。有一次,我在村中園子裡鋤地,一隻麻雀飛來停落到我肩上,待了一忽兒,當時我覺得,佩戴任何的肩章,都比不上我這一次光榮。後來松鼠也跟我很熟了,偶然抄近路時,也從我的腳背上踩過去。

  在大地還沒有全部給雪花覆蓋的時候,以及在冬天快要過去,朝南的山坡和我的柴堆上的積雪開始溶化的時候,無論早晨或黃昏,鷓鴣都要從林中飛來覓食。無論你在林中走哪一邊,總有鷓鴣急拍翅膀飛去,震落了枯葉和椏枝上的雪花;雪花在陽光下飄落的時候,像金光閃閃的灰塵;原來這一種勇敢的鳥不怕冬天。它們常常給積雪遮蔽了起來,據說,「有時它們振翅飛入柔軟的雪中,能躲藏到一兩天之久。」當它們在黃昏中飛出了林子,到野蘋果樹上來吃蓓蕾的時候,我常常在曠野裡驚動它們。每天黃昏,它們總是飛到它們經常停落的樹上,而狡猾的獵者正在那兒守候它們,那時遠處緊靠林子的那些果園裡就要有不小的騷動了。無論如何,我很高興的是鷓鴣總能找到食物。它們依賴著蓓蕾和飲水為生,它們是大自然自己的鳥。

  在黑暗的冬天早晨,或短促的冬天的下午,有時候我聽到一大群獵狗的吠聲,整個森林全是它們的嚎叫,它們抑制不住要追獵的本能,同時我聽到間歇的獵角,知道它們後面還有人。森林又響徹了它們的叫聲,可是沒有狐狸奔到湖邊開闊的平地上來,也沒有一群追逐者在追他們的阿克梯翁。也許在黃昏時分,我看到獵者,只有一根毛茸茸的狐狸尾巴拖在雪車後面作為戰利品而回來,找他們的旅館過夜。

  他們指點我說,如果狐狸躲在冰凍的地下,它一定可以安然無恙,或者,如果它逃跑時是一直線的,沒有一隻獵犬追得上它;可是,一旦把追逐者遠遠拋在後面,它便停下來休息,並且傾聽著,直到它們又追了上來,等它再奔跑的時候,它兜了一個圈子,回到原來的老窩,獵者卻正在那裡等著它。有時,它在牆頂上奔馳了幾杆之遙,然後跳到牆的另一面,它似乎知道水不沾染它的臊氣。一個獵者曾告訴我,一次他看見一隻狐狸給獵犬追趕得逃到了瓦爾登湖上,那時冰上浮了一泓泓淺水,它跑了一段又回到原來的岸上。

  不久,獵犬來到了,可是到了這裡,它們的嗅覺嗅不到狐臭了。有時,一大群獵犬自己追逐自己,來到我屋前,經過了門,繞著屋子兜圈子,一點不理睬我,只顧嗥叫,好像害著某一種瘋狂症,什麼也不能制止它們的追逐,它們就這樣繞著圈子追逐著直到它們發覺了一股新近的狐臭,聰明的獵犬總是不顧一切的,只管追逐狐狸。有一天,有人從列克星敦到了我的木屋,打聽他的獵犬,它自己追逐了很長一段路,已經有一個星期了。可是,把我所知道的告訴了他以後,恐怕他未必會得到好處,因為每一次我剛想回答他的問題,他都打斷了我的話,另外問我:「你在這裡幹什麼呢?」他丟掉了一隻狗,卻找到了一個人。

  有一個老獵戶,說起話來枯燥無味,常到瓦爾登湖來洗澡,每年一回,總在湖水最溫暖的時候到來,他還來看我,告訴過我,好幾年前的某一個下午,他帶了一枝獵槍,巡行在瓦爾登林中;正當他走在威蘭路上時,他聽到一隻獵犬追上來的聲音,不久,一隻狐狸跳過了牆,到了路上,又快得像思想一樣,跳過了另一堵牆,離開了路,他迅即發射的子彈卻沒有打中它。在若干距離的後面,來了一條老獵犬和它的三隻小獵犬,全速地追趕著,自動地追趕著,一忽兒已消失在森林中了。

  這天下午,很晚了,他在瓦爾登南面的密林中休息,他聽到遠遠在美港那個方向,獵犬的聲音還在追逐狐狸;它們逼近來了,它們的吠聲使整個森林震動,更近了,更近了,現在在威爾草地,現在在倍克田莊。他靜靜地站著,長久地,聽著它們的音樂之聲,在獵者的耳朵中這是如此之甜蜜的,那時突然間狐狸出現了,輕快地穿過了林間的走廊,它的聲音被樹葉的同情的颯颯聲掩蓋了,它又快,又安詳,把握住地勢,把追蹤者拋在老遠的後面;於是,跳上林中的一塊岩石,筆直地坐著,聽著,它的背朝著獵者。

  片刻之間,惻隱之心限制了獵者的手臂;然而這是一種短命的感情,快得像思想一樣,他的火器瞄準了,砰——狐狸從岩石上滾了下來,躺在地上死了。獵者還站在老地方,聽著獵犬的吠聲。它們還在追趕,現在附近森林中的所有的小徑上全部都是它們的惡魔似的嚎叫。最後,那老獵犬跳入眼簾,鼻子嗅著地,像中了魔似的吠叫得空氣都震動了,一直朝岩石奔去;可是,看到那死去了的狐狸,它突然停止了吠叫,仿佛給驚愕征服,啞口無言,它繞著,繞著它,靜靜地走動;它的小狗一個又一個地來到了,像它們的母親一樣,也清醒了過來,在這神秘的氣氛中靜靜地不做聲了。

  於是獵者走到它們中間,神秘的謎解開了。他剝下了狐狸皮,它們靜靜地等著,後來,它們跟在狐狸尾巴後面走了一陣,最後拐入林中自去了,這晚上,一個魏士登的紳士找到這康科德的獵者的小屋,探聽他的獵犬,還告訴他說,它們自己這樣追逐著,離開了魏士登的森林已經一個星期。康科德的獵者就把自己知道的詳情告訴他,並把狐狸皮送給他,後者辭受,自行離去。這晚上他找不到他的獵犬,可是第二天他知道了,它們已過了河,在一個農家過了一夜,在那裡飽餐了一頓,一清早就動身回家了。

  把這話告訴我的獵者還能記得一個名叫山姆·納丁的人,他常常在美港的岩層上獵熊,然後把熊皮拿口來,到康科德的村子裡換朗姆酒喝;那個人曾經告訴他,他甚至於看見過一隻糜鹿。納丁有一隻著名的獵狐犬,名叫布爾戈因——他卻把它念作布經——告訴我這段話的人常常向他借用這條狗。

  這個鄉鎮中,有一個老年的生意人,他又是隊長,市鎮會計,兼代表,我在他的「日記帳簿」中,看到了這樣的記錄。一七四二——三年,一月十八日,「約翰,梅爾文,貸方,一隻灰色的狐狸,零元二角三分」;現在這裡卻沒有這種事了,在他的總帳中,一七四三年,二月七日,赫齊吉阿·斯特拉登貸款「半張貓皮,零元一角四分半」;這當然是山貓皮,因為從前法蘭西之戰的時候,斯特拉登做過軍曹,當然不會拿比山貓還不如的東西來貸款的。當時也有以鹿皮來換取貸款的;每天都有鹿皮賣出。有一個人還保存著附近這一帶最後殺死的一隻鹿的鹿角,另外一個人還告訴過我,他的伯父參加過的一次狩獵的情形。

  從前這裡的獵戶人數既多,而且都很愉快。我還記得一個消瘦的寧呢,他隨手在路邊抓到一張葉子,就能在上面吹奏出一個旋律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似乎比任何獵號聲都更野,更動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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