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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居民;冬天的訪客(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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積雪最深時,從公路到我家有半英里長的那條路,好像是迂回曲折的虛線,每兩點之間都有很大的空白。一連平靜一星期的天氣中,我總是跨出同樣的步數,同樣大小的步伐,謹慎地行走,像一隻兩腳規一樣地準確,老在我自己的深深的足印上——冬天把我們局限在這樣的路線上了——可是這些足印往往反映出天空的蔚藍色。其實不管什麼天氣,都沒有致命地阻撓過我的步行,或者說,我的出門,因為我常常在最深的積雪之中,步行八英里或十英里,專為了踐約,我和一株山毛櫸,或一株黃楊,或松林中的一個舊相識,是定了約會時間的,那時冰雪壓得它們的四肢都掛下來了,樹頂就更尖,松樹的樣子倒像鐵杉木;有時,我跋涉在兩英尺深的積雪中,到了最高的山頂,我每跨一步,都得把我頭頂上的一大團雪搖落下來;有幾次我索性手腳都撲在地上爬行了,因為我知道獵戶都躲在家裡過冬天。 有一個下午,我饒有興味地觀察一個有條紋的貓頭鷹(學名Strixnebulosa),它坐在一株白松的下面的枯枝上,靠近了樹幹,在光天化日之下,我站在高它不到一杆的地方,當我移動時,步履踏在雪上的聲音,它可以聽到的,可是它看不清我。我發出了很大的聲音來,它就伸伸脖子,豎起了它頸上的羽毛,睜大了眼睛;可是,立刻它又把眼皮闔上了,開始點頭打瞌睡了。這樣觀察了半個小時之後,我自己也睡意蒙矓起來,它半開眼睛地睡著,真像一隻貓,它是貓的有翅膀的哥哥。眼皮之間,它只開一條小縫,這樣它和我保持了一個半島形的關係;這樣,從它的夢的土地上望我,極力想知道我是誰,是哪個朦朧的物體,或是它眼睛中的一粒灰塵在遮住它的視線。最後,或許是更響的聲音,或許是我更接近了它使它不安了,在丫枝上蹣跚地轉一個身,好像它的美夢被擾亂了,它頗不以為然;而當它展翅飛了起來,在松林中翱翔的時候,它的翅膀是出人意料地展開得很大,可我一點兒聲音也聽不到。就這樣,它似乎不是用視覺,而是用感覺,在松枝之間繚繞,仿佛它那羽毛都有感覺一樣,在陰暗之中,它找到了一個新的枝頭,飛了上去,棲息在上頁,在那兒它可以安靜地等待他的一天的黎明了。 當我走過那貫穿了草原的鐵路堤岸時,我遇到一陣陣刺人肌骨的冷風,因為冷風比在任何地方都刮得更自由;而當霜雪打擊了我的左頰的時候,縱然我是一個異教徒,我卻把右頰也給它吹打。從勃立斯特山來的那條馬車路也不見得好多少。因為我還是要到鄉鎮上去的,像一個友好的印第安人一樣,當時那寬闊的田野上的白雪積在瓦爾登路兩側的牆垣間,行人經過了之後,不要半小時,那足跡就看不見了。 回來時候,又吹了一場新的風雪,使我在裡面掙扎,那忙碌的西北風就在路的一個大轉彎處積起了銀粉似的雪花,連一隻兔子的足跡也看不到,一隻田鼠的細小腳跡更是不可能看到了。可是,甚至在隆冬,我還看到了溫暖、鬆軟的沼澤地帶上,青草和臭菘依然呈露常青之色,有一些耐寒的鳥堅持著,在等待春天的歸來。 有時雖然有雪,我散步回來,還發現樵夫的深深的足印從我門口通出來,在火爐上我看到他無目的地削尖的木片,屋中還有他的煙斗的味道。或者在一個星期日的下午,如果我湊巧在家,我聽見了一個踏在雪上的悉索之聲,是一個長臉的農夫,他老遠穿過了森林而來聊天的;是那種「農莊人物」中的少數人物之一;他穿的不是教授的長袍,而是一件工人服;他引用教會或國家的那些道德言論,好比是他在拉一車獸廄中的肥料一樣。我們談到了純樸和粗野的時代,那時候的人在冷得使人精神煥發的氣候中,圍著一大堆火焰坐著,個個頭腦清楚;如果沒有別的水果吃,我們用牙齒來試試那些松鼠早已不吃的堅果,因為那些殼最硬的堅果裡面說不定是空的呢。 從離得最遠的地方,穿過最深的積雪和最陰慘慘的風暴來到我家的是一位詩人。便是一個農夫,一個獵戶,一個兵或一個記者,甚至一個哲學家都可能嚇得不敢來的,但是什麼也不能阻止一個詩人,他是從純粹的愛的動機出發的。誰能預言他的來去呢?他的職業,便是在醫生都睡覺的時候,也可以使他出門。我們使這小小的木屋中響起了大笑聲,還喃喃地作了許多清醒的談話,彌補了瓦爾登山谷長久以來的沉默。相形之下,百老匯也都顯得寂靜而且荒涼了。在相當的間歇之後,經常有笑聲出現,也可能是為了剛才出口的一句話,也可能是為了一個正要說的笑話。我們一邊喝著稀粥,一邊談了許多「全新的」人生哲學,這碗稀粥既可饗客,又適宜於清醒地作哲學的討論。 我不能忘記,我在湖上居住的最後一個冬天裡,還有一位受歡迎的訪客,有個時期他穿過了雪、雨和黑暗,直到他從樹叢間看見了我的燈火,他和我消磨了好幾個長長的冬夜。最後一批哲學家中的一個——是康涅狄格州把他獻給世界的——他起先推銷那個州的商品,後來他宣佈要推銷他的頭腦了。他還在推銷頭腦,讚揚上帝,斥責世人,只有頭腦是他的果實,像堅果裡面的果肉一樣。我想,他必然是世界上有信心的活人中間信心最強的一人。他的話,他的態度總意味著一切都比別人所瞭解的好,隨著時代的變遷,他恐怕是感到失望的最後一個,目前他並沒有計劃。雖然現在比較不受人注意,可是,等到他的日子來到,一般人們意想不到的法規就要執行,家長和統治者都要找他徵求意見了。 「不識澄清者是何等盲目!」 人類的一個忠誠之友;幾乎是人類進步的唯一朋友。一個古老的凡人,不如說是一個不朽的人吧,懷著不倦的耐心和信念,要把人類身上銘刻著的形象說明白,現在人類的神,還不過是神的損毀了的紀念碑,已經傾斜欲墜了。他用慈祥的智力,擁抱了孩子、乞丐、瘋子、學者,一切思想都兼容並包,普遍地給它增加了廣度以及精度。我想他應該在世界大路上開設一個大旅館,全世界的哲學家都招待,而在招牌上應該寫道:「招待人,不招待他的獸性。有閒暇與平靜心情的人有請,要尋找一條正路的人進來。」他大約是最清醒的人,我所認識的人中間最不會勾心鬥角的一個;昨天和今天他是同一個人。從前我們散步,我們談天,很有效地把我們的世界遺棄在後邊了,因為他不屬這世界的任何制度,生來自由,異常智巧。不論我們轉哪一個彎,天地仿佛都碰了頭,固為他增強了風景的美麗。一個穿藍衣服的人,他的最合適的屋頂便是那蒼穹,其中反映著他的澄清。我不相信他會死;大自然是捨不得放他走的。 各自談出自己的思想,好像把木片都曬乾那樣,我們坐下來,把它們削尖,試試我們的刀子,欣賞著那些松木的光亮的紋理。我們這樣溫和地、敬重地涉水而過,或者,我們這樣融洽地攜手前進,因此我們的思想的魚並不被嚇得從溪流中逃跑,也不怕岸上的釣魚人,魚兒莊嚴地來去,像西邊天空中飄過的白雲,那珠母色的雲有時成了形,有時又消散。我們在那兒工作,考訂神話、修正寓言,造空中樓閣,因為地上找不到有價值的基礎。偉大的觀察者!偉大的預見者!和他談天是新英格蘭之夜的一大享受。啊,我們有這等的談話,隱士和哲學家、還有我說起過的那個老移民——我們三個——談得小屋子擴大了,震動了:我不敢說,這氛圍有多少磅的重量壓在每一英寸直徑的圓弧上;它裂開的縫,以後要塞進多少愚鈍才能防止它漏;——幸虧我已經揀到了不少這一類的麻根和填絮了。 另外還有一個人,住在村中他自己的家裡,我跟他有過「極好的共處時間」,永遠難忘,他也不時來看我;可是再沒有結交別人了。 正如在別處一樣,有時我期待那些絕不會到來的客人。毗瑟奴浦藍那說,「屋主人應于黃昏中,逡巡在大門口,大約有擠一條牛的牛乳之久,必要時可以延長,以守候客來。」我常常這樣隆重地守候,時間都夠用以擠一群牛的牛乳了,可是總沒有看見人從鄉鎮上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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