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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內的取暖(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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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片多油質的松木就是一大寶藏。不知道現在還有多少這樣的燃料藏在大地的腹內。幾年前,我常常在光禿禿的山頂上偵察,那地方曾經站著一個大松林,我找到過一些油質多的松根。它們幾乎是不能毀滅的。至少三四十年老的樹根,心子裡還是完好的,雖然外表的邊材已經腐朽了,那厚厚的樹皮在心子外邊四、五英寸的地方形成了一個環,和地面相齊。 你用斧頭和鏟子,探索這個礦藏,沿著那黃黃的牛油脂似的、骨髓似的儲藏,或者仿佛找到了金礦的礦苗似的,一直深入到地裡去。通常我是用森林中的枯葉來引火的,那還是在下雪以前,我在我的棚子裡儲藏起來的。青青的山核桃木,精巧地劈開,那是樵夫們在森林中生營火時所用的引火。每隔一陣,我也把這一種燃料預備好一些。正如村中的嫋嫋的炊煙一樣,我的煙囪上也有一道濃煙流出來,讓瓦爾登穀中的許多野性的居民知道我是醒著的: 翅膀輕展的煙啊,伊卡洛斯之鳥, 向上升騰,你的羽毛就要溶消, 悄然無聲的雲雀,黎明的信使啊, 盤旋在你的村屋上,那是你的巢; 要不然你是逝去的夢,午夜的 迷幻的身影,整理著你的裙裳; 夜間給群星蒙上面紗,白天裡, 抹黑了光明,遮蔽了太陽光; 我的薰香,去吧,從這火爐上升, 見到諸神,請他們寬恕這通明的火光。 雖然我只用很少堅硬的青翠的剛剛劈開的樹木,它卻比任何別種燃料更適合我用。有時在一個冬令的下午,我出去散步的時候,留下了一堆旺盛的火,三四個小時之後,我回來了,它還熊熊地燃燒著。我出去之後,房中還並不是闃無一人的。好像我留下了一個愉快的管家婦在後面。住在那裡的是我和火;一般說來,這位管家真是忠實可靠。然而,也有過一天,我正在劈木頭,我想到我該到窗口去張望一下,看看這座房子是否著火了;在我的記憶中,就是這麼一次,我特別在這事兒上焦慮了一下,所以,我去張望了,我看到一粒火星燒著了我的床鋪,我就走了進去,把它撲滅,它已經燒去了像我手掌那麼大的一塊。既然我的房屋處在一個這樣陽光充足,又這樣擋風的位置上,它的屋脊又很低,所以在任何一個冬天的中午,我都可以讓火熄滅。 鼴鼠住在我的地窖裡,每次要啃去三分之一的土豆,它們利用我泥牆以後還剩下來的獸毛和幾張牛皮紙,做了它們的巢,因為就是最最野性的動物,也像人類一樣地愛舒服和溫暖,也只有因為它們是這樣小心,得到了個窩,它們才能過了一個冬天還活著。我有幾個朋友,說話的口氣好像我跑到森林裡來,是為了要把我自己冷藏起來。動物只要在蔭蔽的地方安排一張床鋪,它以自己的體溫來取暖;人卻因為發現了火,在一個寬大的房間內把空氣關了起來,把它弄得很溫暖,卻不靠自己的體溫,然後把這暖室做成他的臥床,讓他可以少穿許多累贅的衣服而跑來跑去,在冬天裡保持著一種夏天的溫度,更因為有窗子,依然能邀入光明來,再用一盞燈火,就把白晝拉長。 就這樣他超起了他的本能一步或兩步,節省下時間來從事美術了。雖然,每當我長久曝露於狂風之下,我的全身就開始麻木,可是等到我回到了滿室生春的房屋之內,我立刻恢復了我的官能,又延長了我的生命。就是住在最奢華的房間裡的人在這方面也沒有什麼可以誇耀的,我們也不必費神去猜測人類最後將怎麼毀滅,只要從北方吹來一股稍為銳利一些的狂風,任何時候都可以結束他們的生命,這還不容易嗎?我們往往用寒冷的星期五和大雪這種說法,來計算日子,可是一個更寒冷的星期五,或更大的雪,就可以把地球上的人類的生存告一段落的。 第二年冬天,為了經濟起見,我用了一隻小小的爐灶,因為森林並不屬我所有,可是它並不像壁爐那樣能讓火焰保持旺盛了,那時候,煮飯多半不再是一個詩意的工作,而只成了一種化學的過程。在用爐灶的日子裡,大家很快都忘記在火灰中像印第安人似的烤土豆了。爐灶不僅占地位,熏得房間裡一股煙味,而且看不見火,我覺得仿佛失去了一個伴侶似的。你常常可以在火中認出一個面孔來。勞動者,在晚上凝望著火,常把白天積聚起來的雜亂而又粗俗的思想,都放到火裡去洗煉。可是我再不能坐著凝望火焰了,有一位詩人的切題的詩句對我發生了新的力量。 「光亮的火焰,永遠不要拒絕我, 你那可愛的生命之影,親密之情, 向上升騰的光亮,是我的希望? 到夜晚沉淪低垂的是我的命運? 你是所有的人都歡迎,都愛的, 為何給放逐出我們的爐邊和大廳? 難道是你的存在太富於想像了, 不能作遲鈍的浮生的普遍照明? 你的神秘的光芒不是跟我們的 同性情的靈魂交談嗎?秘不可泄? 是的,我們安全而強壯,因為現在 我們坐在爐旁,爐中沒有暗影。 也許沒有喜樂哀愁,只有一個火, 溫暖我們手和足——也不希望更多; 有了它這堅密、實用的一堆火, 在它前面的人可以坐下,可以安寢, 不必怕黑暗中顯現遊魂厲鬼, 古樹的火光閃閃地和我們絮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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