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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內的取暖(2)


  我有時夢見了一座較大的容得很多人的房屋,矗立在神話中的黃金時代中,材料耐用持久,屋頂上也沒有華而不實的裝飾,可是它只包括一個房間,一個闊大、簡樸、實用而具有原始風味的廳堂,沒有天花板沒有灰漿,只有光光的椽木和桁條,支撐著頭頂上的較低的天——卻盡足以抵禦雨雪了,在那裡,在你進門向一個古代的俯臥的農神致敬之後,你看到衍架中柱和雙柱架在接受你的致敬;一個空洞洞的房間,你必須把火炬裝在一根長竿頂端方能看到屋頂,而在那裡,有人可以住在爐邊,有人可以往在窗口凹處,有人在高背長椅上,有人在大廳一端,有人在另一端,有人,如果他們中意,可以和蜘蛛一起住在椽木上:這屋子,你一打開大門就到了裡邊,不必再拘泥形跡;在那裡,疲倦的旅客可以洗塵、吃喝、談天、睡覺,不須繼續旅行,正是在暴風雨之夜你願意到達的一間房屋,一切應有盡有,又無管理家務之煩;在那裡,你一眼可以望盡屋中一切財富,而凡是人所需要的都掛在木釘上;同時是廚房,伙食房,客廳,臥室,棧房和閣樓;

  在那裡你可以看見木桶和梯子之類的有用的東西和碗櫥之類的便利的設備,你聽到壺裡的水沸騰了,你能向煮你的飯菜的火焰和焙你的麵包的爐子致敬,而必需的家具與用具是主要的裝飾品;在那裡,洗滌物不必曬在外面,爐火不熄,女主人也不會生氣,也許有時要你移動一下,讓廚子從地板門裡走下地窖去,而你不用蹬腳就可以知道你的腳下是虛是實。

  這房子,像鳥巢,內部公開而且明顯;你可以前門進來後門出去,而不看到它的房客;就是做客人也享受房屋中的全部自由,並沒有八分之七是不能擅入的,並不是把你關起在一個特別的小房間中,叫你在裡面自得其樂——實際是使你孤零零地受到禁錮。目前的一般的主人都不肯邀請你到他的爐火旁邊去,他叫來泥水匠,另外給你在一條長廊中造一個火爐,所謂「招待」,便是把你安置在最遠處的一種藝術。

  關於做菜,自有秘密方法,好像要毒死你的樣子。我只覺得我到過許多人的住宅,很可能會給他們根據法律而哄走,可是我從不覺得我到許多人的什麼家裡去過。如果我走到了像我所描寫的那種廣廈裡,我倒可以穿了舊衣服去訪問過著簡單生活的國王或王后,可是如果我進到一個現代宮殿裡,我希望我學會那倒退溜走的本領。

  看起來,仿佛我們的高雅言語已經失去了它的全部力量,墮落到變成全無意義的廢話,我們的生命已經這樣地遠離了言語的符號,隱喻與借喻都得是那麼的牽強,要用送菜升降機從下面送上來,客廳與廚房或工作場隔得太遠。甚至連吃飯也一般只不過是吃一頓飯的比喻,仿佛只有野蠻人才跟大自然和真理住得相近,能夠向它們借用譬喻。遠遠住在西北的疆土或人之島的學者怎麼知道廚房中的議會式的清談呢?

  只有一兩個賓客還有勇氣跟我一起吃玉米糊;可是當他們看到危機接近,立刻退避,好像它可以把屋子都震坍似的。煮過那末多玉米糊了,房屋還是好好的站著呢。

  我是直到氣候真的很冷了,才開始泥牆的,為了這個緣故,我駕了一葉扁舟到湖對岸去取來更潔白的細沙。有了這樣的交通工具,必要的話,就是旅行得更遠我也是高興的。在這期間,我的屋子已經四面都釘滿了薄薄的木板條子。在釘這些板條的時候,我很高興,我能夠一錘就釘好一隻釘子。我更野心勃勃,要迅速而漂亮地把灰漿從木板上塗到牆上。我記起了講一個自負的傢伙的那個故事。他穿了很好的衣服,常常在村裡走來走去,指點工人。

  有一天他忽然想用實踐來代替他的理論了,他卷起了袖子,拿了一塊泥水工用的木板,放上灰漿,總算沒出岔子,於是得意洋洋地望瞭望頭頂上的板條,用了一個勇敢的動作把灰漿糊上去,馬上出醜,全部灰漿掉回到他那傲慢的胸口。我再次欣賞灰漿,它能這樣經濟,這樣便利地擊退了寒冷,它平滑又漂亮,我懂得了一個泥水匠會碰到怎樣一些事故。使我驚奇的是,在我泥平以前,磚頭如何饑渴地吸人了灰漿中的全部水分,為了造一個新的壁爐,我用了多少桶水。前一個冬天,我就曾經試驗過,用我們的河流中學名Unio fluviatilis的一種介殼燒製成少量的石灰;所以我已知道從什麼地方去取得材料了。如果我高興的話,也許我會走一兩英里路,找到很好的石灰石,自己動手來燒石灰。

  這時候,最照不到陽光和最淺的湖凹中已經結起了薄冰,比整個湖結冰早了幾天,有些地方早了幾星期。第一塊冰特別有趣,特別美滿,因為它堅硬,黝黑,透明,藉以觀察淺水地方的水,機會更好;因為在一英寸厚薄的冰上你已經可以躺下來,像水上的掠水蟲,然後愜愜意意地研究湖底,距離你不過兩三英寸,好像玻璃後面的畫片,那時的水當然一直是平靜的。

  沙上有許多溝槽,若干生物曾經爬過去,又從原路爬口來:至於殘骸,那兒到處是白石英細粒形成的石蠶殼。也許是它們形成溝槽的吧,因為石蠶就在溝槽之中,雖然由它們來形成,而那些溝槽卻又顯得太寬闊而大。不過,冰本身是最有趣的東西,你得利用最早的機會來研究它。如果你就在凍冰以後的那天早晨仔細觀看它,你可以發現那些仿佛是在冰層中間的氣泡,實際上卻是附在冰下面的表層的,還有好些氣泡正從水底升上來;因為冰塊還是比較結實,比較黝黑的,所以你可以穿過它看到水。這些氣泡的直徑大約從一英寸的八十分之一到八分之一,非常清晰而又非常美麗,你能看到你自己的臉反映在冰下面的這些氣泡上。一平方英寸內可以數出三四十個氣泡來。

  也有一些是在冰層之內的,狹小的,橢圓的,垂直的,約半英寸長,還有圓錐形的,頂朝上面,如果是剛剛凍結的冰,常常有一串珠子似的圓形氣泡,一個頂在另一個的上面。但在冰層中間的這些氣泡並沒有附在冰下面的那麼多,也沒那麼明顯。我常常投擲些石子去試試冰的力量,那些穿冰而過的石子帶了空氣下去,就在下面形成了很大的很明顯的白氣泡。

  有一天,我過了四十八小時之後再去老地方看看,雖然那窟窿裡已經又結了一英寸厚的冰了,但是我看到那些大氣泡還很美好,我從一塊冰邊上的裂縫裡看得很清楚。可是由於前兩天溫暖得仿佛小陽春,現在冰不再是透明的,透山水的暗綠色,看得到水底,而是不透明的,呈現灰白色,冰層已經比以前厚了一倍了,卻不比以前堅固。熱量使氣泡大大擴展,凝集在一塊,卻變得不規則了,不再一個頂著一個,往往像一隻袋子裡倒出來的銀幣,堆積在一起,有的成了薄片,仿佛只占了一個細小的裂隙。冰的美感已經消失,再要研究水底已經來不及了。

  我很好奇,想知道我那個大氣泡在新冰那兒占了什麼位置,我挖起了一塊有中型氣泡的冰塊來,把它的底朝了天。在氣泡之下和周圍已經結了一層新的冰,所以氣泡是在兩片冰的中間;它全部是在下層中間的,卻又貼近上層,扁平的,也許有點像扁豆形,圓邊,深四分之一英寸,直徑四英寸;我驚奇地發現,就在氣泡的下面,冰溶化得很有規則,像一隻倒置的茶託,在中央八分之五英寸的高度,水和氣泡之間有著一個薄薄的分界線,薄得還不到一英寸的八分之一,在許多地方,這分界線中的小氣泡向下爆裂,也許在最大的直徑一英尺的氣泡底下完全是沒有冰的。我恍然大悟了,我第一次看到的附在冰下面的小氣泡現在也給凍入了冰塊中,它們每一個都以不同程度在下面對冰塊起了取火鏡的作用,要溶化冰塊。溶冰爆裂有聲,全是這些小氣泡幹的花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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