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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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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過去,安娜顯得越來越寧靜。不行,梅西亞不能越軌。他只能暗暗地敬仰她,愛慕她。他不說一句出格的話,沒有任何放肆的舉動,也不準備伺機行動,絕對裝成老實人。他的愛,他的激情都保持在做一個誠實人允許的範圍內。應該承認,她也感到非常愉快,而且一輩子從未感到這麼愉快。她過去很少有愉快的日子!當她覺得堂阿爾瓦羅就在自己身邊,卻又不會有危險時,就像吸了鴉片一樣感到飄飄然,不再考慮道德方面的事兒。她將這種狀態比做炎熱的中午在寧靜、緩慢、陰涼的溪水中漂流。溪水流向深淵,一旦危險來臨,她有把握離開水面:她只要在水裡揮臂劃兩下,便能上岸……安娜心裡也明白,這樣做並不合適,因為她不能保證堂阿爾瓦羅會這麼老實。不過,她對自己還是有把握的。既然如此,為什麼不讓他來自己家裡呢?讓他來看看自己,表示他對自己的關懷和忠誠。再說,這個家的當家人是她的丈夫,不是她。她有沒有去找過梅西亞?沒有。是她叫丈夫帶他來家的嗎?不是。這就行了。她如果採用另一種方式對待梅西亞,那一定會使丈夫不高興的,也許還會引起他毫無根據的猜疑,擾亂他內心的平靜。所以,她認為最好的辦法是不聲張,提高警覺性……同時,還可以領略到從側面飄來的溫溫的情火。它從側面飄來已這麼溫熱,如果她真的靠近它,那准是灼人的烈火。 這件事對講經師就不必說什麼了,幹嗎要告訴他呢?反正也不是罪孽。她本有機會告訴他的,但她沒有利用這種機會。再說,安娜既然已打算維護自己的貞操,這方面的事不說為妙。到時危險增大了,再講也不晚,眼下還是不說為好。 教區法官用望遠鏡在塔樓上觀望時,發現他們正在做去郊遊的準備工作。陪庭長夫人去遠足的有梅西亞、弗裡西利斯和金塔納爾。這次出門不是僅有的一次。堂維克多一見陽光,就想利用好天氣邀請他在斐都斯塔的最親近的人,即他的愛妻、弗裡西利斯……還有堂阿爾瓦羅出去走走。裡帕米蘭也接到了邀請,但他說沒有車……他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嘛。 出去郊遊,他們吃的東西十分隨便,都是飯店送來的食品:熏腸還滴著血,麵包是硬邦邦的,酒是劣質的,還帶點魚腥味兒。但金塔納爾很喜歡,吃得津津有味。在這方面他倒和妻子有共同的愛好,她也喜歡吃這些玩意兒,因為這些食物的辣味兒能刺激食欲。在那些小山上呼吸空氣也像是一件新鮮事兒。他們懶洋洋地曬著太陽,仿佛山下斐都斯塔的太陽不如山上的好。安娜發現山上見到的情景和《堂吉訶德》一書和流浪漢體小說及田園小說中描寫的情景相似,自己仿佛處身於騾夫、醜女僕和城堡主的中間。她的內心不禁喚醒了對造型藝術的愛好。她也喜歡觀察。眼前見到了樹木、雞鴨、豬等物,她真想用鉛筆勾劃出它們的輪廓;她能辨別各種顏色細微的差別;她仿佛見到了各種藝術組合以及和諧的樂章。總之,大自然像詩人和畫家一樣將一切展現在她的面前。她聽到村婦在尖聲尖氣地和農夫說話,見到天上飄移的朵朵雲彩,聽到疲憊不堪、渾身是土的母騾的嘶鳴。在去科爾芬山的途中,當他們朝比斯塔雷格萊小客店走去的時候,安娜意識中出現了種種新的感覺,腦海裡充滿了幻覺;她的思維似乎停滯了,在寧靜中她反感到舒適。當然,她這種寧靜常常被梅西亞獻的殷勤或金塔納爾的幾句俏皮話打破。堂維克多認為,出來郊遊,特別是出來野餐,一定要玩得痛快些。在他看來,起碼得有人化裝一下,即使換一頂帽子也行。在這種場合,他常常會去找個戴那種舊式帽子的農夫,要他將帽子借給自己。於是,他就戴著這種破黑呢帽子出現在體面的人們中間。人們為了取悅他,哈哈大笑。野餐總是在露天進行的,大家邊吃邊聊天邊觀賞斐都斯塔棕褐色房屋。大教堂仿佛陷入井裡,小得像個玩具;教堂後面是太陽村工人區的工廠冒出的黑煙;遠一些的地方是眼下種著綠油油的大麥的玉米地、牧場、栗樹和橡樹林以及墨綠色的丘陵;再遠處便是霧濛濛的群山。他們手裡拿著香腸或烤得不太好的熏腸、硬奶酪、火腿蛋捲或其他食物。大家隨隨便便地慢悠悠地說著話,心裡想的是另一碼事,眼睛瞧著遠方,仿佛看到了往事,見到了陌生的事物。他們縱論世事,談論社會、時代、生死、天堂和上帝;他們回憶童年和有著共同記憶的遙遠的日子。於是,這幫悠閒地吃著食物、飯後進行高談闊論的人便感染了像是從科爾芬山上下來的霧中分離出來的傷感情調。 微風輕拂,帶來一絲涼意,吹在身上十分舒適,但容易受涼。天空出現了星星。一彎新月像在格拉納達時人們送給堂維克多的那把金質裁紙刀,新月發出亮光。談話已不那麼熱烈,話題轉到了天文方面,大家談到了無限這個概念。最後,他們又似乎想聽聽音樂。於是,金塔納爾回想起那晚演唱的《閃電》和《匈牙利人》。他們離開郊野,順著公路走下不太陡的小坡,回到了昏昏欲睡的斐都斯塔。弗裡西利斯讓安娜挽著自己的胳膊;梅西亞早已打定主意,儘量小心謹慎些,便和堂維克多走在一起。金塔納爾此時很想唱一曲《神聖的血統》,但他還是朗誦了貢戈拉①的幾行詩: ①文藝復興時期西班牙詩人。 有落日為自己引路, 他們回到了茅屋; 屋頂上嫋嫋炊煙, 是指路的北斗星。 癩蛤蟆在草地上鳴叫,微風在光禿禿的樹枝上拂過,發出瑟瑟聲。癩晃蟆停的樹枝已孕育著新的枝葉。安娜平靜地偎依在自己的好朋友強壯有力的臂膀上,聞著宣告春天來臨的氣息。她和弗裡西利斯談論著春天。心滿意足的克雷斯波平心靜氣、細聲細語地說著話,似乎怕打擾他崇拜的對象,即大自然的春夢。他的話語像露珠一樣灑到安娜的心田。這時,她才明白弗裡西利斯為什麼對大自然這麼崇拜,這般敬仰。弗裡西利斯不談哲學大道理,也沒有泛神論式的高談闊論,他只是通過一些細節,一些小事,通過講述鳥類、植物、雲彩和天體的故事抒發他對大自然的情意。弗裡西利斯對大自然的愛超過情人之愛,甚至超過母愛。在與安娜手挽著手踏上歸途時,弗裡西利斯變得十分健談。他慢吞吞地毫無顧忌地大發宏論。他用美好的字眼描繪原野,還顫抖著雙唇對安娜說的那番熱愛花鳥樹木的話表示感謝。這時,安娜真羡慕自己身邊這棵智慧之樹,她偎依著,甚至是整個兒地靠在弗裡西利斯這棵令人敬仰的「橡樹」身上。梅西亞就緊跟在她的身後,她已感受到了。堂阿爾瓦羅有時也和她說話,她總是語意親切地回答他,以報答他的耐心。長期和金塔納爾相處也真夠他受的。 堂阿爾瓦羅煩惱得身上冒汗。堂維克多挽著他的胳膊,仰望天空,發現夜空的雲彩和人體形狀相似,非常有趣。 「您瞧,您瞧,那塊雲很像裡帕米蘭,您想像一下他手裡拿著教士帽的模樣。那塊烏雲就像鬥牛士系在後頸的黑布領結。」 到了林科納達,堂維克多因身上帶著鑰匙,堂阿爾瓦羅便讓他走在前面。這時,他緊握拳頭,真想對著這個難以容忍的朋友的腦袋狠狠砸下去……不行,他忍住了,但總有一天要狠狠砸他一下! 「哼,總有一天要出今天這口惡氣!」堂阿爾瓦羅想。 安娜的日子過得既不愉快,又不感到厭倦;既對自己不滿,又不感到內疚。她不允許堂阿爾瓦羅對自己大接近,也不讓他抱有幻想;她也沒有為了保持貞節,輕蔑地對他表示拒絕。她認為這種不冷不熱的態度非常符合人類脆弱的天性。「我為什麼要自以為比實際情況要堅強呢?」 她又開始去貝加亞納家,得到盛情款待。銀行職員的妻子拼命地吻她,並對她大談時裝,還將服裝的樣品送到她家。她提醒安娜需要進行的回訪,表示願意陪她去,因為堂維克多不願把時間花在這種禮節性的拜訪上。 「天哪,」金塔納爾大聲地說,「這號事兒我幹不了。我可不願去跟人家談什麼天氣呀,用人活兒幹得不好呀,柴米油鹽太貴呀之類的事兒。別的事都可以讓我幹,就是別讓我去進行禮節性的拜訪。」 「我是個藝術家,我可不幹這種婆婆媽媽的事。」他心裡想。 比西塔辛竭力讓安娜接觸現實,染上惡習。好天氣幫了她的忙。 庭長夫人對比西塔辛的提議並不怎麼熱情,不過,由於生活單調、寂寞,也不妨去消遣消遣。她已厭倦那種單調的日子,「倒不如跟大夥兒一樣過日子,雖有些庸俗無聊,但可以消磨時間。」 這時,正好是講經師在懺悔室裡說她已迷失了方向,並親眼見到她將《聖胡安娜·弗朗西斯卡傳》扔在花園石凳上的時候……那天下午,德·帕斯話說得很多。安娜明白自己成了忘恩負義的人,不但有負於上帝,也對不起自己的懺悔神父。他滿腔熱情,句句金玉良言,道理說得明明白白……他的聲音在顫抖,呼出的氣熱烘烘的。安娜好像還聽到他在哭泣。他說,要麼聽從他,要麼離開他,兩者必居其一。他不是為貴族效力,不是討人喜歡的精神奴僕;他是精神之父,是父親,他不願人們叫他兄弟。接著,他又說了說他自身的感受和對她的希望。「安娜,」她肯定當時他是叫他安娜的,「從我們第一次見面起,我就想入非非,以為自己有了一個精神朋友,有了一個異性的夥伴,她和我一起將某些對立的事物和諧地統一起來。我以為這樣一來,斐都斯塔對我來說,已不是冷冰冰的監獄,也不是蛇蠍般惡毒的嫉妒者的溫床,而是居住著一位純潔、美麗、有高尚靈魂的人的地方。在我為她指引拯救靈魂的道路的同時,我自己也走上了自救之路。我一直在等待著您跟我講那件事,您多次答應過我,但一直沒有講。您不相信我,認為我沒有資格做您精神上的引路人。為了滿足對理想的愛的追求,您也許正在尋找世上能理解您,能與您推心置腹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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