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庭長夫人 | 上頁 下頁 |
一一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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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當初不是一直在懷疑嗎,畜生!」 「對,我知道。」 「就這樣吧。」 「那以後呢?」 「以後就讓神父給你錢……他對你作第一次承諾時你不要說行,得讓他將價格往上抬,第二次你也不要答應,到了第三次才答應下來。」 事情確實如此。保拉從馬塔賴萊霍這個教區中最正派的神父那兒一下子就得到了一筆可觀的錢財,其數目和她暗地裡猜想的幾乎相等。這個心地善良的教士以後以更大的熱情宣講堅定地保持貞操的意義。犯了罪孽的人啊,一時的軟弱就會毀了你;產生欲望的人啊,即使欲望沒有得到滿足,也會使你付出極大的代價(包括全部積蓄和家庭生活的安寧)。 保拉買了大量的酒,然後又批發給馬塔賴萊霍各酒館老闆。由於她聰明、靈活,買賣一開始就很順利。她一個人幹兩個人的活兒。保拉說,弗朗西斯科喜歡想入非非,還愛吹牛。他放下皮酒袋,和顧客一喝上酒,就愛講自己的豐功偉績和風流韻事,當然,後面這些話是悄悄地講的。他為人慷慨,和酒館老闆談得投機,就會當場將大量的酒賒銷給他。為此,夫妻間口角不斷,椅子扔得滿天飛,還用刀子插在桌子上表示恫嚇,但最後雙方又說了不少話表示和解。退伍炮兵對和解有誠意,但他的妻子顯得很冷漠。他喜歡讓顧客賒帳,後來這竟變成一種癖好,顯示自己闊氣、大方。視金如土,他的朋友們(都是酒店老闆)和他兩杯酒下肚,雖說從來沒有離開過本鄉本土,卻也對他說到過什麼國家,勾引過多少女子。於是,他便沉浸在對往事的回憶中,以為朋友們說的都是真實可信的。那些朋友呢,就進一步對他吹吹拍拍,將一酒袋一酒袋的酒不用付款就賒走了。 「這方面的事就別談了,男子漢都是正人君子嘛。」退伍炮兵說,「假如我有一個杜羅,我朋友需要這枚銀幣,而這枚銀幣等於二十阿羅瓦①酒……」 ①重量單位,約合11公斤。 儘管開始時買賣相當紅火,但沒過幾年,他們的生意就破了產。第一個酒館老闆賒帳不還錢,接著,其他的人也這樣做,最後誰也不付款。曾經控制過兩個神父,還打算統治世界的保拉竟連自己的丈夫也管不了。 「你說得有理。』他對妻子說,但半小時後,他又舊病復發。她如果跟他發火,他也會失去耐心;若動武,退伍炮兵總是贏家。保拉雖說也像橡樹那樣粗壯,但弗朗西斯科卻是我們軍隊中最勇猛的士兵,壯得像頭熊。他生在高山之巔,二十歲前一直在山上放牧牲口。當家庭陷入貧困,保拉決定不再做生意時,德·帕斯便利用僅剩的一點錢財經營畜牧業。他買了幾頭奶牛,帶著妻兒回到故鄉,打算在陡峭的山地裡放牧牲口。費爾明就在那兒度過童年,進入少年時期。他媽媽一直希望他成為教士。 「他應該跟他祖父和父親那樣成為牧人。」每當做母親的說到要將兒子送到馬塔賴萊霍的神父那兒學拉丁文時,退伍炮兵總是這樣大聲地說。 做牲口生意並不比賣酒好多少。弗朗西斯科忽然想起自己是個神槍手,於是,他便開始打獵,整天追捕麅子、野豬,有幾次遇到熊,他也敢捕獵。冬天的一個下午,保拉見四個男子用橡樹枝條做成的擔架抬著摔成重傷的丈夫回到村裡。原來他抱著一隻一星期前就被獵人追捕的受了重傷的母熊從一塊岩石上摔下來。退伍炮兵光榮地死了,卻給他的遺孀留下了一屁股債。具有諷刺意義的是她同時還是永遠也收不回來的許多筆欠款的債主。為了還債,她抵押掉全部家產,回到了馬塔賴萊霍。她隨身只帶著那些欠款字據和那個將來一定要成為神父的兒子。費爾明那時已是個身強力壯的小夥子,雖只有十五歲,但看上去像有二十歲。保拉按自己的願望培養兒子,她管不好丈夫,卻能管好兒子。她讓他去跟神父(就是給他們一大筆陪嫁錢的那個)學習拉丁文。她要他抓緊時間學習,費爾明也確實這樣做了。他學習效率很高;同時,幫助神父于點家務事,還替他照看菜園。神父供他吃飯,讓他免費學習。夜裡他就回到母親的那間陋室裡睡覺,那是在一個礦井的入口處用四塊木板搭起來的小屋,母親開了個小酒館。這買賣的費用雖不多,但仍由那位神父支付。他這次慷慨解囊,倒不是出於恐懼,而是發了善心。現在他已不怕保拉說些什麼了,她也不相信當時曾經具有很大威懾作用的那種武器現在還能發揮作用。 酒店生意興隆。礦工一離開礦井,便見到了它。在那兒,他們只需朝前走幾步,便可以解渴消饑,還能過一過人人都染上了的牌癮。在那塊阻擋不住粗言惡語和錢幣丁當聲的木板後面,在冬日的漫漫長夜裡,「神父的兒子」埋頭苦讀。工人們在他母親面前這麼稱呼他,但當著費爾明的面卻不敢,因為他在許多人面前表明,自己雖在讀書,但雙臂的力氣並沒有減弱。見到人們這麼無知,這麼粗野,染上了這麼多惡習,他感到厭惡。他真誠、虔誠地信仰宗教,如饑似渴地讀著書,渴望走上他母親期望他走的那條道路:進神學院,穿上教士服。這是自由人穿的服裝,穿上它,他就能擺脫由於貧困而陷入的奴役境地。保拉在這個時期吃了不少苦,酒館的贏利是有保證的,而且比那些在礦上幹活的粗野的人想像的要高,但她像馴獸人,風險很大。每天酒館都發生鬥毆,刀光閃閃,板凳飛舞。保拉憑自己一身力氣平息了那些大發獸性的人掀起的風波,讓他們以高價賠償損壞的家具,還按她自己的方式記下了鬥毆造成的損失。有時費爾明想幫她一把,揮舞拳頭試圖阻止酒館內發生悲劇性場面,但他母親不讓他這樣做。 「你看你的書。你將來要當神父,不能見血。如果人們見你和這些流氓潑皮廝混,准以為你也是這樣的人。」 費爾明對母親尊敬,同時也厭惡鬥毆,便聽從母親的吩咐。有時酒館裡吵鬧聲太大,他就捂起耳朵,或設法將注意力集中在學習上,忘掉木板後面發生的事情。除了不讓兒子干預酒店顧客間的爭吵,保拉還有一件事不讓兒子管。雖說她已不年輕,但強壯的身體,光滑白皙的皮膚,健壯的雙臂和豐滿的臀部還是會引發那些生活在黑暗中的卑賤者的淫欲。「這女鬼真還有點味兒呢,」礦井下的人們常常這麼說。大夥兒叫她女鬼,是因為她臉白得發青。不少喝得醉醺醺的人以為征服她不難,便像老鷹抓小雞似地向她撲過去。保拉對他們拳打腳踢,還用棒打。她還常常拿杯子砸那些獸性發作的人,砸碎了還要他們照價賠償。與那些人的戰鬥往往在深夜進行,因為看上她的人常常賴在板凳上不走,待夜闌人靜時才好動手。這時,費爾明或在看書,或已進入夢鄉。保拉關上臨街的門,因為這是當局的規定。她儘管知道這傢伙的意圖,但不攆他走,因為他在那兒就得喝酒,這是她求之不得的事兒。戰鬥開始了,她默默地進行自衛。儘管他大叫大嚷,費爾明卻從不攙和進去,他認為這是礦工們在鬥毆。一般地說,礦工都有些怕他,一來他很有勁,二來,他又是保拉的兒子,因此,他們總想在他沒有發覺的情況下戰勝保拉。然而,他們從來沒有得逞,充其量也只能摸一摸,抱一下,吻一吻。對這些保拉倒並不在乎,她最感到噁心的是打掃那些像狗熊一般的傢伙扔在地上的髒東西。 她做這些事全都是為了兒子,為了供他上學。她希望他成為神學家,而不要成為一個庸庸碌碌的人。每天由酒館門口流進來的「污泥濁水」由她來打掃,只弄髒她自己,不能將他弄髒。他在裡面陪伴著上帝和聖徒,從書中得到能使他成為「老爺」的知識。他媽媽在外面和「汙物」打交道,為兒子的前程(也是她的前程,因為她確信自己也能成為老夫人)一點一點地積儲著錢財。早在山上的時候,費爾明已開始上學。她叫兒子教自己識字。現在在酒店裡,儘管酒鬼和賭徒在狂叫,她還是貪婪地閱讀著從神父那兒借來的書。 治安警察不止一次地來過她那兒,她也每過幾天要去區公所報案,說自己遭到傷害或偷盜。 神父、費爾明,甚至那些知道她為人誠實的警察都多次勸她不要做這種令人噁心的買賣了。成天與酒鬼、賭徒(他們隨時會行兇殺人)打交道她不覺得討厭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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