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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托普西(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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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早上,奧菲利亞小姐正忙著幹家務活,突然聽到聖克萊爾先生在樓梯口叫她。 「下來,姐姐,我有樣東西給你看。」 「什麼?」奧菲利亞小姐說著,走下樓來,手裡還拿著針線。 「我為你置辦了件東西,你看,」聖克萊爾說著,一把拉過一個約摸八九歲的黑人女孩。 這女孩是她的種族中最黑的那一類,她又圓又大的、發著玻璃光彩的眼睛迅速地打量著屋裡的一切。看到新主人大客廳裡的陳設,她驚訝得半張著嘴,露出一排光潔的牙齒。她的厚厚的卷髮紮成許多根小辮子,向外散開著,就像陽光四射。她的臉上是兩種奇怪的表情的混合——一面有幾分精明狡黠,一面卻像罩著面紗一樣顯得莊重嚴肅。她穿著一件由麻布片縫成的單衣,襤褸不堪,兩隻手在胸前交叉,一本正經地站著。總之,她的外表確有些精靈似的怪異——正如奧菲利亞小姐後來說的,就像個「十足的異端」,以致好心的小姐被弄得亂了方寸。她轉向聖克萊爾,說道: 「奧古斯丁,你帶這麼個東西過來做什麼?」 「當然是讓你來教育的囉!就用你認為可行的辦法。我覺得她是黑人中的小精靈。托普西,過來,」聖克萊爾說著,吹了聲口哨,就像一個人喚自己的狗一樣,「現在,給我們唱個歌,跳個舞吧!」 托普西那玻璃球般的黑眸掠過動人的、調皮的靈光。這小東西一邊用清亮的尖嗓子唱起一支古怪的黑人歌曲,一邊用手和腳打著拍子,啪啪地拍手,碰著膝蓋,高速地旋轉著,喉嚨裡還發出奇怪的聲音——這正是黑人音樂的特色。最後,她翻了一兩個跟鬥,拖長了尾音,就像汽笛般的怪誕,猛地落到地毯上;然後,又馬上叉起雙手,和先前一樣平靜地站在那兒,臉上呈現極端馴服神聖的表情,只是這種神情不時地會被她眼角流露出的幾絲狡黠之氣所打斷。 奧菲利亞驚奇無比,瞠目結舌地站著。聖克萊爾依然像頑皮的孩子一樣盯著奧菲利亞,表情頗為得意。接著,他向小女孩吩咐道: 「托普西,這就是你的新主人了。我把你交給她,你可得安分點。」 「是,老爺。」托普西答道,那雙狡黠的大眼睛不停地閃動著,臉上卻依然一本正經。 「托普西,記住,你要學好。」聖克萊爾說。 「是,老爺。」托普西眨了眨眼睛,依舊謙卑地叉手站著。 「喂,奧古斯丁,你到底要幹什麼?」奧菲利亞說,「你們家到處是這種討厭的小東西,隨腳都可以踩上一個。今天一早起來就看見門後睡著一個,門口腳墊上躺著一個,桌子底下還冒出一個黑腦袋瓜——這些小傢伙站在欄杆上擠眉弄眼,抓耳撓腮,嘻嘻哈哈,還在廚房地板上翻筋斗。這會兒你又帶一個幹嘛?」 「讓你來訓練,我剛才不是說了嗎。你口口聲聲說教育教育,我想著一定抓個新的試驗品送給你,讓你試著按你的要求來教導她。」 「我可要不了她,我忙得一塌糊塗。」 「你們基督徒就是這樣,你們會張羅著組織社團,找個什麼可憐的牧師到未開化的人中間去混日子。我倒想看看有誰會把那些未開化的人帶到自己家中親自教育,就是沒有!一遇到這種情形,你們不是嫌他們太髒太討厭,就是嫌太麻煩,如此而已。」 「奧古斯丁,你明知道我不是這樣想的。」奧菲利亞小姐說,口氣明顯軟了下來,「嗯,這可算得上是傳教士真正的差事。」她說著,眼望著托普西,比先前親切多了。 顯然,聖克萊爾這一著很靈,奧菲利亞非常警惕地聽著。「不過,」她補充說,「我實在看不出有什麼必要又買一個這樣的小東西。家裡多的是,那些就足夠讓我操心去應付了。」 「就這樣了,姐姐,」聖克萊爾把她拉向自己身邊說,「說了一大堆廢話,我真該為此向你道歉。其實,你很好,我說那些並不針對你。對了,這小女孩的情況是這樣的:她的主人是一對酒鬼,開一家低級飯館,我每次經過那兒,總會聽見她的尖叫聲和挨揍聲,我都聽得煩透了。她聰明滑稽,我想沒准你還能把她教育過來,就買了下來,送給你試試。用你們英格蘭的正統教育方法來訓練,看能訓練出個什麼結果。我是沒那個能耐的,就交給你了。」 「好吧,我也只能盡力而為了。」奧菲利亞終於妥協了,便朝這個新門徒靠近,那樣子就仿佛是一個善意的人向一隻有些可怕的黑蜘蛛靠近。 「她髒得厲害,還光著半邊身子。」奧菲利亞小姐說。 「那就先把她帶下樓去,叫人給她好好洗洗,換身乾淨衣裳。」 奧菲利亞小姐親自把托普西帶到廚房。 「真搞不懂聖克萊爾老爺又弄個小黑鬼來幹什麼,」黛娜一面極不友善地打量這個新到的小姑娘,一面說,「我手下可用不著她。」 「呸!」羅莎和簡非常不屑地說,「讓她滾遠點!老爺又弄這麼個下賤的小黑鬼來幹什麼,真不明白!」 「去你的,也不比你黑多少,羅莎小姐,」黛娜接口道——她覺得羅莎有點含沙射影,「好像你自己是個白人似的,說白了你啥也不算,既不像黑人,又不像白人,我可是要麼做白人,要麼做黑人,絕不模棱兩可。」 奧菲利亞看見這幫人沒誰願意幫新來的小東西擦洗、換衣服,只得自己動手。簡勉強幫了點忙,但也顯出極不情願的樣子。 描述一個沒人理睬、邋遢的孩子第一次浴洗的具體過程,對文雅人來說實在有些不堪入耳。事實上,世界上有成千上萬的人迫不得已在惡劣的環境中生存和死亡,對他們的同類來說,這簡直是駭人聽聞。奧菲利亞小姐真可以算得上是心誠志堅,言出必行。她勇敢地擔負起為托普西擦洗之責任,沒放過任何一處令人作嘔的髒地方。老實說,在整個清洗過程中,她沒法做到和顏悅色——儘管教義要求她極盡忍耐之能事。當她注意到小女孩肩背上一條條長長的鞭痕,一塊塊大的傷疤——她所生長的制度留下的不可磨滅的印跡時,從心底裡生出憐憫之情。 「你瞧,」簡指著小女孩的疤痕說,「這不明顯表示她是個搗蛋鬼嗎?依我說,以後我們也得讓她吃點苦頭。我就恨這種小黑鬼,討厭極了。我真搞不懂,老爺怎麼會把她買回家。」 簡所叫的「小黑鬼」此時正以那種慣有的恭順和卑微的神情傾聽著這些評說。忽然,她那雙亮眼睛一閃,瞥見了簡的耳環。 奧菲利亞給小東西清洗完畢,換了身合適的衣服,把她的頭髮也剪短了,這才頗為滿意地說,小女孩比先前看著文明多了,說著,又開始在腦中勾畫關於未來教育的計劃。 「你多大了,托普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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