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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我也可以列入這類優秀人物。他們遭受的磨難比咱們現在遭受的要大得多。我可以告訴你,桑丘,被對方用隨手拿起來的東西打出傷來並不算恥辱,這是決鬥法規上明確寫明的。假如修鞋匠隨手用楦子打傷別人,不能說那個人被用棍子打了一頓,儘管楦子也是棍子。我這樣說是讓你別以為咱們在這次戰鬥裡被打痛了,就是蒙受了恥辱。那些人用來打咱們的傢伙不是別的,只是他們手裡的木棒。我記得他們當中沒有任何人使用了劍或者匕首。」

  「我倒沒看那麼仔細,」桑丘說,「當時我的手剛要拿劍,肩膀就被他們用松木棒狠揍了一通,什麼也看不見了,腳也站不住了,倒在我現在躺的這個地方。我傷心的倒不是這頓棒打算不算羞辱,而是肩上背上被打的疼痛勁兒,那真是刻骨銘心啊。」

  「桑丘兄弟,我得告訴你,」堂吉訶德說,「時間長了,記憶就消失了;人一死,痛苦也就沒有了。」

  「那麼,還有什麼東西比時間才能抹掉的記憶,比死亡才能結束的痛苦更為不幸呢?」桑丘說,「如果咱們的不幸是幾塊膏藥就能夠治好的,事情還不算很糟糕。可是我卻看到,即使一座醫院的所有膏藥也不足以治好咱們的傷。」

  「別這麼說,桑丘,你得從咱們的短處見出力量來,」堂吉訶德說,「我也會這樣做。咱們去看看羅西南多吧,我覺得可憐的它對這場不幸倒一點不在乎。」

  「這倒沒什麼可誇耀的,」桑丘說,「它也是個遊俠騎士呀。我可以誇耀的倒是我的驢沒事,沒有任何損失。咱們反正沒少遭罪。」

  「幸運總是在不幸中網開一面,也讓人有所安慰。」堂吉訶德說,「我這樣講是因為這頭驢現在可以彌補羅西南多的空缺。它可以馱我到某個城堡去,治治我的傷。我騎這樣的牲畜也不算不體面。我記得那個好老頭西勒尼①,快樂笑神的家庭教師和導師,進入千門城時就騎著一頭很漂亮的驢,而且非常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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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西勒尼是希臘神話中的一個神,終日飲酒作樂,睡眼惺忪,總要別人扶著或騎在驢上。

  「也許他真的像您說的那樣,是騎著驢去的,」桑丘說,「不過,要是像個驢糞袋似的橫搭在驢背上,那可跟騎著驢去大不一樣。」

  「在戰鬥中受了傷是光榮,而不是恥辱;所以,潘薩朋友,別說什麼了,而是像我剛才說的那樣,盡力站起來,用你願意的任何方式把我扶到你的驢上吧。咱們得在天黑之前離開這裡,以免在這荒無人煙的地方遭受襲擊。」

  「不過我聽您說過,」桑丘說,「遊俠騎士每年都有很多時間是在荒山野嶺度過的,他們覺得這很幸福。」

  「那只是在迫不得已或者戀愛的時候才如此。」堂吉訶德說,「不過,確實有的騎士苦行了足足兩年時間,迎著烈日睡在岩石上;無論嚴寒酷暑都在野外露宿,連他的意中人都不知道他到哪兒去了。這其中就有阿馬迪斯,當時他叫貝爾特內夫羅斯,就在『卑岩』上住了不知是八年還是八個月,我記得不很清楚了。反正他是在那裡受苦,也不知道他夫人奧裡亞娜怎麼惹他了。不過,咱們別說這個了,桑丘,趁著你的驢和羅西南多沒再遭別的難,你再使把勁兒。」

  「簡直是活見鬼。」桑丘說。

  他們喊了三十聲「哎喲」,歎了六十口氣,咒駡了一百二十遍引他們到這裡來的人,才筋疲力盡地爬起來,站在路中央,就像兩隻彎弓,總是站不直,費了半天勁,總算給驢備上了鞍。那只驢那天也太逍遙自在了,走起路來有些心不在焉。後來桑丘把羅西南多也扶了起來。如果它能說話,它發的牢騷肯定不比桑丘和堂吉訶德少。桑丘總算把堂吉訶德扶上了驢,又套上羅西南多,拉著驢的韁繩,向他們估計是大路的方向走去。幸虧情況慢慢好轉了。他們走了不到一西裡路,一條道路就出現在他們面前,路旁還有個客店,堂吉訶德認為那是城堡。桑丘堅持說是客店,主人則說不是客店,是城堡,他們爭論不休,一直爭到門前,桑丘領著一行人走進去,也不再爭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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