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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達奧得從信封裡抽出像片,舉到離那雙綿羊般的眼睛足夠近的地方,但不至於近得讓拍打著的手抓住或弄壞它。

  「我在找這個女孩,艾哈邁德。你認識她嗎?」

  男孩有力地點了一下頭,急於討好他。

  「你認識?」

  「奴孩,奴孩!」

  「是的,是個女孩。她住在這兒,住在西爾旺村嗎,艾哈邁德?」

  男孩又說了一遍「奴孩」,他說這句話的方式有點讓達奧得不得要領。

  「你再說一遍,艾哈邁德。」

  男孩粗魯地亂摸著那張照片,達奧得趕忙把它抽回來。

  他又抓弄了幾下,仿佛他想打這張照片。

  「壞奴孩!」

  「她是個壞女孩?」

  「壞奴孩!」

  「為什麼說她是壞女孩,艾哈邁德?」

  「壞奴孩!」

  「她做過什麼壞事?」

  「壞奴孩!」

  「你知道她的名字嗎,艾哈邁德?」

  「壞奴孩!」

  「好了,艾哈邁德。她是個壞女孩。現在告訴我她的名字,好嗎?」

  「壞奴孩!」

  「她住哪兒,艾哈邁德?」

  「壞奴孩!」

  達奧得歎了口氣,把照片收起來,準備離開。艾哈邁德發出一聲尖叫,跟在他後面,把一隻厚大的手放在他肩膀上。

  達奧得迅速做出反應,轉身把他推開。艾哈邁德絆了一下,然後跌坐在地上。他抬頭看著達奧得,撅起嘴大哭起來。達奧得覺得自己像在虐待兒童。

  「好了,艾哈邁德。別哭了。」

  小屋的門開了,一個小個子女人走出來,她乳房下垂,黑色的圓臉看上去像顆山核桃,佈滿了很多皺紋。

  「怎麼了?」她問,聲音又高又尖。

  「媽媽,媽媽,媽媽!」男孩哭叫著。

  她看著她的孩子,然後又轉向達奧得,情緒混合了悲哀和強忍的怒火。那表情似乎表明她已經不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場面了。

  男孩伸出手去,叫著「媽媽」。達奧得感到有點抱歉,但心裡清楚對她這樣的人不能道歉。在那些在父親和丈夫的打罵中長大的人眼中,善良往往被看作軟弱。

  「我是基什勒警察分局的達奧得警官,」他生硬地說,「我想找一個認識這個女孩的人。」他晃了一下照片,「你兒子說他認識,而我在試著問問他知道些什麼。」

  女人鼻子裡哼了一聲,走上前來看了一眼照片,然後毫無表情地拾起眼睛,說:「他不認識她。」

  「壞奴孩!」艾哈邁德用舌頭發出咯咯聲,說。

  「他說過他認識她,」達奧得說,「而且似乎很肯定這一點。」

  女人大聲罵道:「他最會繞舌。」並很快地說:「他說的話全是狗屎。你看不出來他是個傻子嗎?」她走下臺階,走到男孩身邊,狠狠地拍著他的頭,揪著他的襯衣領子。

  「上去,你!」

  「媽媽,媽媽!」

  抽打一下,扯他一下,又抽打一下。男孩半站半蹲,女人喘著粗氣,把他拉上臺階,走進門裡去。

  「壞奴孩!」男孩大叫著。

  「等一下。」達奧得說。

  「傻子。」女人說,一把把男孩拉進屋裡,「呯」地關上了門。達奧得一個人站在臺階上,考慮著他的兩種選擇方案:要麼他可以去敲門,追查下去。但他能查出什麼來呢?照片沒能激起女人的任何反應,這意味著她的傻兒子很可能也不認識她。一個饒舌的傻子,正像她說的那樣。聽他信口開河純粹是浪費時間。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才發現天早巳黑了。他的工作還遠遠沒有完成——跑完這個村子還得要好幾個小時。但接觸到村民的可能性隨著太陽的下墜在不斷減少。最好等到明天早上,明天是工作日,街上會有男人們。同時他最好離開這兒去人口更加集中的地方問問題:公共汽車站,火車站。

  那就這麼決定了。他將離開西爾旺,在耶路撤冷城裡查訪到他眼睛睜不開為止,明天早上再來村子裡。

  第十二章 東方人的線索

  拳頭打在臉上,發出清脆的撞擊聲。

  東方人坐在帳篷裡,邊看電影,邊等著查理·卡紮克和那個卡車司機把話說完。

  電視的大屏幕上出現了布魯斯·李,旁邊圍繞著七個身穿黑色寬鬆褲、頭戴面具的壞傢伙。他上身袒露,全身是汗,壞蛋們用刀指著他,他卻手無寸鐵。壞蛋們進攻了。布魯斯的痛苦表情的特寫,他尖叫著,招來了一陣暴風雨般的拳打腳踢。

  胡編亂造。

  幾張桌子旁響起了掌聲和喝彩聲。頭髮油膩膩的無業青年沒精打采地把胳膊搭在女朋友裸露的肩膀上,而她們正默默地仰慕著電影上的英雄,仿佛那是高高站在雕像底座上的神祗。討厭的小阿飛們一支接一支地抽煙。喝土耳其咖啡,吃著西瓜,張嘴就把西瓜籽吐在泥地上,笑的聲音也太大了。這個鐘點他們都該在床上睡覺了。他認出了至少三、四個他去年曾經逮住過的人,也許還有其他人,可他記不起來了。有兩個人遇到了他的目光,本想做出對抗性的表情氣氣他,但當他盯住他們時就趕忙把視線轉開了。

  晚上很熱,他穿得太多了——牛仔褲,靴子,緊身襯衣,為了遮住他的手槍皮套,他還套了一件寬大的棉質運動衣。一整晚他都在阿拉伯居民區裡走街串巷,把女孩的照片拿出來問,卻只得到了茫然的目光,這使他又疲倦又懊喪。整條綠線街上只有五個妓女,都又肥又醜。他不得不等著其中一個在她的車子後座裡打發掉一個阿拉伯人後,才能去詢問她;其他四個人也可以問,但她們都不大願意。五個人都不認識那個女孩,也似乎都不在意這件事,即使在他警告過她們以後,即使發生了灰人那樣的案子。現在,他在這兒,還是等人,等一個像查理.卡紮克這樣的混蛋。

  屏幕上,布魯斯已經走進了一個花園,遇到了一位身材像相撲運動員的禿頭男人。這個人有什麼陰謀嗎?布魯斯的步伐似乎沒有觸動那個胖子。接下來是那張獰笑的醜臉的特寫。周圍開始有人罵布魯斯了。然後有砍脖子的鏡頭,帳篷裡響起了更多的起哄聲和喝彩聲。有人告訴過他,那傢伙死於腦瘤或其他這類的病。難怪,他的頭被踢的次數太多了。

  他從盤子裡拿起一牙西瓜,讓它在嘴裡融化掉,環視了一下帳篷,覺得煩躁不安,便走了出去。查理.卡紮克還在跟司機說話,站在運西瓜的卡車旁邊,玩著討價還價的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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