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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你能讓我把話講完嗎?——我們不想做的事。不,請聽我解釋。我在努力思考該怎麼說,才有可能讓你明白我的意思……你知道三K黨——?」

  「是的,我知道三K黨。」

  「那麼,安靜一分鐘。很久以前,三K黨受人尊敬,和共濟會成員一樣。當年,在芬奇先生年輕時,但凡有點聲望的人都是三K党成員。你知不知道芬奇先生加入過?」

  「不管芬奇先生這輩子加入過什麼組織,我都不會驚訝。這就是說——」

  「瓊·露易絲,住口!現在,芬奇先生和所有人一樣厭惡三K黨,而那時也是一樣。你知道他為何加入嗎?為了徹底查清鎮上面具背後的人是誰。哪些男人,哪些人。他參加了一次會議,這就夠了。那位蠱惑人心的術士恰巧是循道宗教會的牧師——」

  「阿迪克斯就喜歡和那種人交往。」

  「住口,瓊·露易絲。我在試圖使你瞭解他的動機:三K黨在當時只是一股政治勢力,並沒出現焚燒十字架的事,但你的爸爸,不論過去還是現在,依舊對置身于蒙面人當中感到極其不安。假如需要他挺身而出的時刻來臨,他必須要搞清他要與之對抗的是什麼人——他必須查明他們的身份……」

  「所以我德高望重的父親是無形帝國的成員之一——」

  「瓊·露易絲,那是四十年前——」

  「事到如今,他可能當上大龍頭。」

  亨利平和地說:「我只是在試圖讓你別只盯著人們的行為,而要去瞭解他們的動機。一個人可以表面上加入某個不怎麼好的組織,但不要自以為是地去以此對他做出裁決,除非你知道他的動機。一個人可以內心澎湃,但他明白,溫和的反應比公然動怒更有效。一個人可以譴責他的敵人,但更明智的是認清他們。我說有時我們不得不做——」

  瓊·露易絲說:「你的意思是,先隨大流,然後等時機到來——」

  亨利截住她的話:「瞧,親愛的,你有沒有考慮過,男人——特別是男人,必須依從他所在社區的某些特定需求,只有這樣,他們才能為其效力。

  「梅科姆縣是我的家,親愛的。這裡是我心目中最理想的居住地。我自兒時起便在這兒建立起良好的信譽。梅科姆人瞭解我,我瞭解梅科姆人;梅科姆人信任我,我信任梅科姆人。這個鎮是我的衣食父母,梅科姆給了我優渥的生活。

  「可梅科姆鎮提出某些要求作為回報。它要求你過一種相當清白的生活,要求你加入基瓦尼斯俱樂部,星期天上教堂,要求你入鄉隨俗——」

  亨利端詳著那個鹽瓶,大拇指在其開有凹槽的表面上下移動。「記住這一點,親愛的,」他說,「一直以來,我必須賣命工作,以得到我現在所擁有的一切。我在廣場對面的那家店打工——大部分時候,我累得筋疲力盡,只能夠勉強跟上課業。夏天,我回到家,在媽媽的店裡幹活,不在那兒幹活時,我便在家裡敲敲打打。瓊·露易絲,我從小到大必須艱苦奮鬥,爭取那些對你和傑姆來說理所當然的東西。有些對你而言理所當然的東西我從未享有過,也永遠不可能享有。我能依靠的只有我自己——」

  「我們誰都只能靠自己,漢克。」

  「不,沒有。在這兒不是。」

  「你這話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有些事,我壓根兒不能做,而你能。」

  「可我為什麼是這樣一個特權人物呢?」

  「你姓芬奇。」

  「的確我姓芬奇。那又怎樣?」

  「所以你能隨心所欲,穿著粗藍布工裝褲,襯衣下擺露在外面,光著腳,大模大樣地走在鎮上。梅科姆人說:『她的體內流著芬奇家的血。她的作風就是那樣。』梅科姆人呵呵一笑,去忙自己的事了——昔日的斯庫特·芬奇永遠都是老樣子。梅科姆人早有先見之明地相信你一絲不掛地去河裡游泳,對此欣然接受。『一點沒變,』他們說,『還是以前的瓊·露易絲。記不記得那時她——?』」

  他放下鹽瓶。「要是亨利·克林頓顯出任何離經叛道的跡象,梅科姆人不會說,『他的體內流著克林頓家的血』,而會說,『他骨子裡是個敗類』。」

  「漢克,事情不是這樣的,你心知肚明。這有失公允,尖酸刻薄,但歸根結底,更重要的是,這根本就是子虛烏有!」

  「瓊·露易絲,那不是子虛烏有,」亨利溫柔地說,「你可能連想都沒有想過——」

  「漢克,你染上了某種情結。」

  「我什麼情結都沒染上。我只是瞭解梅科姆人。對此我絲毫沒有神經過敏,但老天爺,我絕對能察覺到。這告訴我,有些事我不能做,有些事我必須做,假如我——」

  「假如你什麼?」

  「哎,甜心,我非常希望在這兒定居,我喜歡別的男人喜歡的東西。我想要維持在本鎮人心目中的地位,我想為這座鎮子效力,我想當個律師出人頭地,我想賺錢,我想結婚成家——」

  「照那個順序,我想得沒錯!」

  瓊·露易絲從卡座起身,大步走出雜貨店。亨利緊隨其後。在門口,他轉過身,大吼他過一會兒來結帳。

  「瓊·露易絲,站住!」

  她站住了。

  「嗯?」

  「親愛的,我只是想讓你看清——」

  「我全看清了!」她說,「我清楚地看見一個誠惶誠恐的小人;我看見一個對阿迪克斯唯命是從的小人,一個嚇得沒有獨立主見的人,一個不敢和其餘血氣方剛的男兒一起坐視不理的人——」

  她開始邁步。她覺得她大致是在朝車子的方向走去。她覺得她把車停在了事務所前面。

  「瓊·露易絲,求求你,能等一分鐘嗎?」

  「行,我等著。」

  「你知道,我告訴過你,有些事,你總是視為理所當然——」

  「好吧,沒錯,很多事情我都覺得是理所當然的。就像那些你讓我心動的方面。天知道,我有多仰慕你,因為你所擁有的一切,都是你奮力爭取來的,一切都是你自力更生得來的。我以為許多事與這同生並存,但顯然不是。我以為你有膽量,我以為——」

  她沿著人行道往前走,沒有察覺到梅科姆鎮的人在看她,亨利正可憐巴巴地走在她旁邊,樣子很滑稽。

  「瓊·露易絲,求求你,能聽我一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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