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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因為我知道井深難以支付工資,所以我提出一個想法,我可以一邊教書一邊在他的公司裡幹活。這樣井深就不必付給我太多的錢,我還可以從教書中得到一份工資,雙方都可以過得去。井深和我長時間地交談,商量如何開辦我們自己的公司,其實我們第一次見面後就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1946年3月我們最後決定,一旦完成全部細節後,我們就來辦這件事。就這樣,我一邊在大學裡當老師,領取政府的工資,一邊在井深這裡當研究員,計劃成立我們自己的公司。我們兩人都清楚,在正式成立我們自己的公司之前還有一個微妙的問題必須加以考慮,那就是我對我們家所承擔的義務。1946年4月,當時前田先生已經退休,不再擔任文部大臣了,我和他還有井深一起乘夜晚的火車趕到小鈴穀村去,他們準備懇求我父親允許我加盟,對新公司助一臂之力。他們知道把一個準備繼承家業的長子要過來意味著什麼,所以他們覺得應該當面向我父親表示誠意。

  在日本,請別人的兒子,特別是長子,脫離自己的家庭而把他永遠地帶進一個商業世界,那是一件很慎重的事。在某種情況下就好像是過繼一樣。就是現在,在一些行業中,特別是小企業,這種做法也還是要與父母正式商量的。甚至在大公司裡,當一個年青人加入公司這個大家庭時,也要表明其家庭背景、受何人推薦以及對雙方的忠誠保證。這種委託是誠懇的,因為它將貫穿一個人畢生的工作時間,而不是像在一些流動性更大的國家中那樣,只有幾年的雇用期。事實上,我有了一個新的家庭,擔負起新的責任。

  我們的旅行並不舒服。舊車廂的窗戶破爛不堪,一路上從窗戶外吹進來冷風、黑煙和煤粉,但是小鈴谷村盛田家的歡迎卻令人感到溫暖。至今井深還說,他一直記得那次在我們家他和前田先生都非常愉快,「雖然當時只不過是吃了麵包,盛田家麵包房做的麵包真好,塗有奶油和果醬,還有茶。「戰爭剛結束時沒有充足的生活必需品,這些東西就算得上奢侈品了。日本人把僅有的大米給最小的孩子吃,一次還只能吃一點點。大部分人都很難弄到大米。在戰爭期間,人們已經習慣於把大麥甚至土豆和少有的大米混在一起吃。戰爭徹底失敗了,國家大傷元氣,成千上萬的人在貧困的生活水平上艱難地度過最後的那些日子。

  見面寒暄之後,井深和前田先生向我父親介紹了新公司的情況以及他們今後的打算,為了這項新事業,他們絕對需要我的加入。話說完後,我們都在緊張地等待父親的回答。父親對此明顯地有所準備。稍加思索後,他說道,他希望我能夠繼他之後成為戶主,也希望我能夠繼承家業。然後他轉向井深和前田先生說:「但是如果我兒子想做別的事情來發展自己或者充分施展他的才幹,那麼他應該按自己的想法去做。」他看著我,臉上露出了微笑。「你就去做你最喜歡做的事吧。」他說。我非常高興。井深更是喜出望外。他後來對我說:「我原來想像的比這艱難得多。」我的弟弟和昭當時還在東京的早稻田大學讀書,他主動答應在父親退休以後接管盛田釀酒公司。大家都松了一口氣,感到十分欣慰。

  回到東京後,我們湊齊了錢準備成立新公司——東京通信工程公司,這筆錢很少,只相當於五百美元,或者說剛剛夠數。很快我們就把錢用完了,只好經常向父親借貸。他相信我們和我們的公司,從不逼我們還錢。我只好給他一些公司的股份。結果證明這是一種很好的投資,他對我們的信任得到了充分的回報。由於股值上升,他變成了公司的大股東。

  雖然我可以從東京工業大學的教書工作中得到另外的收入,但我的心並不在教學上。我很想專心致志地在自己的新公司裡工作。有一天我高興地從報上讀到一條新聞,佔領軍當局決定從所有教師中將以前當過職業軍人的人清洗出去。我想這裡面也有我的份,因為我曾經是一名職業技術軍官,而且根據我的委任狀,我應該在現在已經不存在的日本帝國海軍中終身服務。執行佔領的聯軍總部(簡稱GHQ)對舊軍人的清洗是基於這樣一種想法,職業軍人是戰爭中的主要罪犯,他們曾一度控制了政府,所以不能讓他們對戰後日本的無知兒童再施加不良影響。對於我而言,這次清洗是個好消息,我可以有一個很好的理由來撤消對大學的承諾,而且還可以回到新公司去一心一意地工作。

  我去找服部教授,對他說,我雖然很喜歡教學工作,但由於這個消息我不能繼續留在大學裡了。他到辦公室去查看,但是別人告訴他,尚未接到文部省的正式通知,所以不知道應該怎麼辦。學校裡讓我繼續留任,直到接到官方通知為止。我只好又在學校裡教了幾個月的書。我很想離開學校,但是又深感有義務幫助我的恩師服部教授,而不能一走了之。等了很久還沒有見到有通知來,於是我有了一個大膽的主意。我把報紙上的文章給校長和田小六先生看,向他表示了我的擔心,如果我繼續留任而被發現,那麼校方就會因為「未清洗」受到懲罰。我說:「根據這個我應該受到清洗,但校方卻說我應該繼續留任。我擔心這樣下去會給學校惹出麻煩,而我並不想對此負責。」校長考慮了我的意見,最後他說:「那好,你今天就可以停止教書了。」就這樣我的教書生涯到此結束。我向服部教授告辭後高高興興地回到公司。

  幾個月過去了,一直沒有正式的通知將我從大學裡除名,學校裡每個月都要打電話來通知我去領取工資,因為我的名字還留在工資單上。雖然我已不再教書,但是為了補償通貨膨脹,每隔兩三個月還要給我加一次工資。這種情況一直延續到1946年10月,文部省終於頒發了對我的清洗令。那些日子裡,我們的新公司一分錢也沒有賺到,所以能夠繼續領到一份工資還是很不錯的。

  1946年8月,白木屋百貨店準備重修房屋,他們不準備再給我們留一個地方了。我們暫時搬到東京的老城區吉祥寺去,但是那裡並不令人滿意。最後我們搬到禦殿山上的一個非常便宜的、荒廢了的木棚屋裡去了。禦殿山地處東京南郊的品川,曾一度因其美麗的櫻花而聞名。1853年禦殿山上曾設有要塞,是東京灣防衛體系的一部分。但是當我們在1947年1月的一個寒冷的日子裡搬進那間經過風吹雨打的老房子時,禦殿山早已失去了往日的要塞雄姿,周圍到處都是戰敗的景象,遍地彈痕累累。由於房頂漏水,有時我們不得不在辦公桌上撐一把雨傘。遠離鬧市,我們在這裡更加自在,而且比以前那個百貨店裡有了更多的空間。

  為了找到東京通信工程公司的房間,你必須貓著腰穿過好幾道晾衣繩,鄰居們經常在那上面晾一些小孩的尿布,讓風把它們吹幹。我的親戚來看我時對這種寒酸相大吃一驚,他們認為我成了一個流浪漢,回去如此這般地告訴了我的母親。他們想不通,如果我不是那麼「激進「的話,我怎麼會找這麼個地方來工作?因為我是一個老牌公司的總裁的兒子,完全可以在名古屋過一個大少爺的舒服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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