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日瓦戈醫生 | 上頁 下頁 |
八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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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復活節前夕就剩她一個人在家,被人遺棄,其他的人各去各的地方。 她的丈夫符拉蘇什卡沿驛道向新兵發表演說、勸導他們在戰場上立功。他要是能關心關心自己的親生兒子,使他免遭死亡的危險該多好! 兒子捷廖沙也受不住了,在大競前夕跑掉了,在自己遭到倒黴的事之後,跑到庫捷內鎮親戚家尋開心去了。小夥子被職業中學開除了。留了四次級,到了八年級學校不再可憐他,把他趕出了學校。 唉,多悲傷啊!嗅,主啊!怎麼變得這麼糟,簡直一點希望也沒有了。什麼都辦不好,真不想活下去了!怎麼會弄成這樣呢?是革命的力量?不,啊,不是。都是因為戰爭。男人的精華全在戰爭中被殺害了,只剩下毫無用處的廢物。 當承包商的父親家裡是否也同樣呢?父親不喝酒,是個知書識禮的人,家鄭「常富有。還有兩個妹妹波利亞和奧莉妮。就像名字那樣協調,她們倆也非常融洽,一對美女。上父親那兒去的木匠師傅都是儀錶堂堂的漂亮男人。有一次,她們突然想編織六種毛色的圍巾(並非家裡困難而需要她們編織),變著法子玩耍。可是怎麼樣呢,她們的手藝那樣巧,全縣都稱讚她們編的圍巾。有時什麼都能讓她們高興,比如濃密的頭髮、苗條的身材、教堂裡的祈禱、跳舞、客人、姿勢等等,別看是普通人家,小市民,工農出身。俄羅斯也像一位待嫁的姑娘,她有真正的追求者,真正保護她的人,而不是現在這些傢伙。如今一切都失去光澤,只剩下一群賣狗皮膏藥的文人,白天黑夜顛來倒去地說那幾句話,早晚要被話噎死。符拉蘇什卡和他的朋友們想憑藉香檳酒和善良的願望返回那黃金時代!但怎能奪回失去的愛情呢?為此必須移山倒海! 加盧津娜已經幾次走到聖十字市場。她的家就在市場左邊。但每次她都改變了主意向後轉,又走進連接著修道院的小巷裡。 市場大得像曠野。先前每逢趕集的日子,農民的大車擺滿整個市場。市場的一頭緊靠著葉列寧街。另一頭由不大的一層或兩層的房子圍成弧線形。房子裡擠滿貨倉、賬房、做買賣的地方和手藝人的作坊。 太平年月,憎恨女人的布留汗諾,穿著長禮服,戴著眼鏡,坐在他家敞開的大門前的椅子上,裝模作樣地看小報。他是個粗野不堪的人,做皮子、焦油、車輪、馬具、燕麥和乾草等買賣。 這裡,在昏暗的小窗戶上,放著幾隻硬紙盒,盒上積滿多年的塵土,盒裡裝著幾對裝飾著緞帶和小花束的結婚蠟燭。在窗戶那邊的小空屋裡,沒有家具,幾乎沒有存放過商品的影子,如果不算一個個擦在一起的一堆蠟圈的話。可就在這間屋裡,那位不知住在何處、擁有百萬資財的蠟燭製造商的神秘的代理人,做過成千盧布的地板蠟、蠟和蠟燭的交易。 這裡,在街上的一排商店當中,是加盧津家開設的雜貨鋪。雜貨鋪有三間門臉,出售茶葉、咖啡、糖等貨物。每天都要掃三遍沒上漆的乾裂地板,因為老闆和夥計們喝起茶來就沒節制,把泡過的茶葉都倒在地板上。年輕的老闆娘特別樂意坐在這兒的錢櫃後面。她心愛的顏色是淡紫色,這是教堂舉行大典時候神甫教袍的顏色,丁香花苞的顏色,她最講究的天鵝絨服裝的顏色,她那套維也納器皿的顏色。這是幸福的顏色,回憶的顏色。她覺得革命前俄羅斯處女時代的顏色也是紫丁香色的。她喜歡坐在錢櫃前,因為在玻璃罐散發出澱粉、糖和深紫色黑醋栗水果糖香味的鋪子裡,黃昏時淡紫色的光線正好同她心愛的顏色吻合。「 這裡,在院子的一角,存放木材倉庫的旁邊,有一座四面都已破裂的舊二層樓房,樓房是用舊木板蓋成的,像一輛用舊的轎式馬車。樓房裡有四套房間,兩個樓角都有出口。樓下左首是紮爾金德的藥房,右首是公證人的辦事處。樓上藥房那)L住著什穆列維奇裁縫一大家子人,裁縫的對面,公證人的樓上,擠了好幾家住戶,門上貼滿的招牌和牌子說明他們都是幹什麼的。這兒管修表和補鞋。茄克和施特羅達克在那I[合夥開了一家照相館,此外還有卡明斯基的刻字鋪。 由於房間太擠,攝影師的兩個助手,修版的謝尼亞·馬吉德松和大學生布拉仁,在院子的木倉庫過道裡搭了一間實驗室。從紅指示燈可以看出他們正在那兒幹活,指示燈一閃,窗戶也微微一亮。窗戶下鎖著一條叫托米克的小狗,小狗叫起來整條葉列寧街都聽得見。 「大家亂哄哄地擠在一起,」加盧津娜經過灰樓房時想道,「貧困和肮髒的破窩。」但她馬上得出符拉斯·帕霍莫維奇排斥猶太人的做法不對的結論。這些微不足道的人影響不了俄羅斯帝國的命運。不過,如果問問什穆列維奇老頭,為什麼世道這麼亂,他一定會向你鞠個躬,做個怪相,附著牙說:「全是猶太佬揭的鬼。」 唉,可她想的是什麼呀,腦子裡塞的什麼東西呀?難道問題在這裡?倒黴倒在這裡?倒黴倒在城市裡。決定俄羅斯興衰的不是它們。受到城市文化水平的迷惑,想追趕它們,可沒趕上。離開自己的岸,並沒靠上別人的岸。 也許恰恰相反,倒黴就倒在無知上。學者隔著牆便能看到,什麼都能預見猜測到。可我們掉了腦袋才想起帽子。仿佛在一片黑暗的樹林子裡。可有文化的人現在日子也不好過啊。饑餓把他們從城市裡趕出來。越想越糊塗。魔鬼折斷了自己的腿。 可我們農村親戚的情況就大木相同。就拿謝利特溫一家、舍拉布林一家、帕姆菲爾·帕雷赫、莫德赫家的兄弟倆、漢斯托爾和潘克拉特來說吧。靠雙手勞動,自己當家作主。大道兩旁蓋了新房,看著叫人喜歡。每戶種了十五俄畝的地,有馬、羊、牛和豬。儲備的糧食足夠吃三年。生產工具——令人讚歎不已。連收割機都有。高爾察克拍他們馬屁,想把他們拉到自己一邊,政委們想把他們誘惑到林中遊擊隊裡去。他們打完仗戴著喬治十字勳章回來,馬上都搶他們去當教官,不管你戴不戴肩章。只要你在行,哪兒都需要你。決不會沒用。 可是該回家了。一個女人閒逛這麼久的時間是不規矩的。要在自己的菜園子裡就好了、可那兒全是稀泥,站不住腳。心裡仿佛鬆快了一點。 加盧津娜一路上胡思亂想,終於木知道自己想的是什麼了,這時已經走到家門。但在她邁進門檻之前,在臺階前跺掉腳上的泥的時候,她還在心裡把很多事掂量了一遍。 她回想起眼下霍達斯克村的頭頭們,從首都來的政治流放犯季韋爾辛和安季波夫,無政府主義者「黑旗」伏多維欽科,當地的木匠「發瘋的」格羅仁科。她對他們都很瞭解。他們一生當中闖過很多亂子,大概又要策劃什麼了。不然他們便沒法活。他們一生都是在依靠機器度過的,他們自己冷酷無情,如同機器一樣。他們在繳衣外面套一件上衣,抽煙時把煙捲插在骨頭煙嘴裡。只喝開水,免得傳染上病。符拉蘇什卡白費勁,不會有任何結果。這些人想把一切都按自己的意志翻過來,永遠按照自己的主意辦。 於是她想到了自己。她知道自己是個出色的、與眾不同的女人,身子保養得很好,聰明,人也不壞。但在這偏僻的地方,她哪一種優點也沒人賞識,也許別的地方也沒人賞識。整個外烏拉爾都熟悉的、嘲笑傻瓜先傑秋利哈的那支下流小曲,只能引用開頭的兩行: 先傑秋利哈賣了大車, 用賣大車的錢買了一把三弦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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