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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阿琪很少聽歌,但現在這午夜裡以沙啞深情的嗓音唱出的歌,每一個音符,每句話,都無聲地彌滿整個房間,再悄悄浸入阿琪心中。

  槍,他很熟悉,特別是那刺耳的槍聲,和槍響後鮮血的形狀,他都熟悉,甚至都習慣。但不知為何,今天,槍卻是那麼冰冷,當自己輕輕觸及到它,手卻有種電擊般的感覺。

  第一次殺人,似乎沒有充分的理由。

  而這不夠充分理由之外,卻是更多的失落,空虛和孤單。第一次殺人,出於被迫,第二次似乎沒有選擇的餘地。阿琪知道自己殺的都是些什麼人,毒販,軍火販,黑社會頭子……無一不是用其他人的血與骨堆成了自己的財富,而自己又算什麼呢,用這些人的血,換取一種生活,這就是一種理由。

  阿琪茫然不知所措,突然間覺著自己歷次開槍的刹那,都是那麼孤弱,那麼無助。

  阿琪終於恍恍入夢,他夢見在海上,飄浮著一張無情的臉,一張女人的臉。

  醒來,不再有夢。

  阿琪很快地洗刷完畢,將槍填滿子彈,藏好。他沒有收拾床上淩亂的衣物,他已換上一身淺色西裝,望一眼小旅館寧靜的一切,他走,並且不再回來。

  陽光和煦地照著正在航行的遊輪,船沿著接近公海的航線行駛。

  「愛和號」是艘豪化的遊輪,船上酒吧、桑拿浴,娛樂城應有盡有,船頂是露天酒座,佈置極其清新典雅,在一間無際的大海上,更顯別致、浪漫。

  小林卻極不自然,他已經頭冒虛汗,儘管旁坐的人都在談笑風生。

  「安哥,不會有事吧?」他用眼睛瞟瞟安維。

  安維嘴角的笑意終於讓他稍加安妥,他告訴小林,張公想從青年一輩下屬中培養幾名精明強悍的人員,張公選中小林,是因為他人雖瘦弱,頭腦卻十分機靈。

  小林半信半疑,張海波就坐在對面,他只覺得自己是坐老虎屁股上。

  船行得很慢,似乎有些漫無目的,船上很安靜,船頂露天酒吧周圍以及船艙各室,都是張海波的人。

  不遠的礁島邊傳出一陣轟轟的馬達聲,另一艘遊艇以風電般的速度向「愛和號」靠近,不只一艘,三艘並列在後,揚起巨大的浪花,轉眼已破風而至。

  「張公。」遠遠地,羅基先叫開,他今天穿一套白色的阿迪達斯運動裝,顯得意氣風發。

  「羅仔。」張海波起身,親切地招呼。

  羅基很恭敬地迎上張海波,「張公,今天這麼好的天氣,算是祝賀我們天作之合兩周年啊!」

  「怎麼是天作之合?是最佳搭當啊!」張海波靠近對方耳側底聲道,繼而大笑。

  「張公,這是我們和手下的一點小意思。」羅基吩咐手下擋上一塊紅布包著的長匾。

  張海波接過剪刀,剪開,橫匾上八個金光燦燦的隸體大字:「福手相攜,財源廣聚」。張海波大喜,很快臉上露出一絲陰笑。

  喧嘩已畢,眾人落座。

  「怎樣,這麼好的興致,來玩兩局。」羅基提出。

  「好。」張海波爽快答應,吩咐手下下擺上牌。

  轉眼三局已過。

  「張公,威風不減當年,手還是這麼紅。」羅基笑眯眯地講。

  「哼,小子現在就說我老了?也太猖狂。」張海波心想,口中答道。

  「羅仔,你的生意也不錯啊,年輕精幹,真正是真本錢。」張海波從來把羅基叫羅仔。

  「張公,我是年輕人,也馬虎得多,現在有好多事都不清楚。」羅基先打開話機,小子夠快,張海波輕輕咳了咳。

  「羅仔,有什麼不清楚,可以大家一起談談,何必悶在心頭。」張海波話中也攤牌。

  羅基推倒手中未糊的牌,手指隨意彈擊桌面,不急不慢講:「張公,我決不敢猜疑我的前輩和尊師,只是香港的弟兄找上我,說最近的貨有些參假,這使我們跑一線的幾家兄長兄弟,有些不安,想搞清楚,怕影響了你自己的聲譽,況且我相信張公的貨,不是張公親自驗檢,也是張公最信得過的人驗過。」

  「是啊!張公,我們都有些擔心,只是不便明言,今天羅仔講出來,大家只希望有個滿意的答案。」

  坐在羅基一邊一位中年男子插話。

  「好小子,先拆臺,把證人都找來了。」張海波看一眼代表交易主要股東的中年男子,開口答道:「既然大家都在,我張某一定按規定辦事。」

  張海波突然大聲斥問安維。

  「安仔,這事你給大家挑明。」

  「是,張公。」安維站起身,向站在小林身後的兩個保鏢示意,兩名保鏢立即掏出手槍,對準小林的腦勺。

  小林只怔得說不出一句話。

  「很對不起,手下管教不嚴,為飽私囊,暗中滲假,才提價謀取暴利。」安維大聲宣讀。

  小林剛欲張口喊冤,兩聲槍聲,子彈挾著血絲一抹飄上,小林兩眼翻白,當場斃命。

  張海波用手帕開開口鼻冷聲吩咐:「抬下去。」兩名下屬趕緊將小林屍體抱開。張海波臉上再度揚起笑意:「所收的貨款,我都已令手下全數退還,我看這些事算是有了交待吧。」

  眾人無言,張海波收起手帕,此時,眾人只見小林被甩了三甩,拋入海中。

  「老薑夠辣,只有動真格的了。」羅基心裡狠狠咒到,他沒料到自己本想當眾拆張海波的台,張海波卻以最簡單的目擊讓自己找不到再次出手的空隙。

  大家開始繼續玩牌。

  張海波和羅基的手下也開始坐在安樂椅上,喝酒、抽煙、作樂。

  「女人,瞧。」手下們驚呼,因為今天雙方都沒帶女人,而偏偏此時海上不遠處出現每只小小的遊艇,艇邊幾名只穿著三點式的女子正在戲水,修長美妙的大腿裸露在藍藍的海上,格外引人注目。

  確實,戲水的姑娘個個都很美,很誘人,一會跌入水面,一會兒又爬上小艇,歡叫著,調笑著。只有一個女人沒動,坐在駕駛座前,端起高倍軍用望遠鏡,眺望著愛和號上的每一幕,每一幕她都能看得很清楚。

  打牌、開槍、死人,和在座人的每一張臉,特別是仇人的臉。

  等了多久,從夢中到地獄,以酒中的槍口的火光,一直不能遺忘的,強烈銘心中的是仇人的臉。

  美惠子第一次這麼近地看見仇人,這個幾乎讓自己毀滅的禽獸,卻又是自己親身父親的人,也是國際恐怖組織的主要供貨商。海上似乎有些起風,但陽光此刻變得如此刺目。美惠子感到一絲暈眩,興許是太激動了。

  她培養的女人,用女人的技巧,極快地掌握了張海波,包括羅基的情況,包括他們之間出現爭鬥的預報、分析。

  所以美惠子此刻出現在「愛和號」周圍,她恨不得立刻沖上去,象夢中一樣,將張海波一片片、一塊塊地撕碎,她後海沒能在馬來西亞致張海波於死地,但她又慶倖張海波沒死,而變成殘廢,殘廢意味著失去正常人的生活樂趣,他只能在輪椅上等待死亡。

  她克制著自己,特別是現在,強行壓制住衝動,因為那怕是張海波站在她面前,自己將對方一刀刀剮死,都不是最好的復仇方式。

  她現在只能看,看別人的遊戲,看對手怎樣在遊戲中精疲力竭,然後掉進自己的陷阱,再用最殘酷的方式將獵物殺死。

  她旋即離開「愛和號」。

  聲後傳來馬仔們的淫笑和口哨聲,美惠子對此不屑一顧,她的復仇計劃,正在一步步實現。

  落在阿琪枕邊的陽光,宛若初醒的少女,顏色深深淺淺,明快而羞怯。他們注視著彼此的目光。相遇,本是一種奇遇。美惠子心中久熄滅的大學時代少文的心也竟奇跡般在心底湧起一陣跳動與激悅,似乎刹那間,惡夢已渺無蹤跡,一切已變成安詳而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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