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麥田裡的守望者 | 上頁 下頁
三四


  他聽了這話,就從椅子上起身向我走來。看他的樣子,好象十分、十分疲倦或是十分、十分膩煩。天哪,我心裡真是害怕。我好象把兩臂交叉在胸前,我記得。我想,我當時要不是光穿著混帳的睡衣褲,情況怕不至於那麼糟。

  「拿錢來吧,先生。」他一直走到我站著的地方。他只會說這麼句話。「拿錢來吧,先生。」他真是個窩囊廢。

  「沒有。」

  「先生,你是不是一定要我給你點兒厲害看呢。我不願那樣做,不道看樣子非那樣做不成了。」

  他說。「你欠我們五塊錢。」

  「我並不欠你們五塊錢。」我說。「你要是動我一根汗毛,我就會大聲叫喊。我會把旅館裡的人全都喊醒。我要叫警察。」我聲音抖得象個雜種。

  「嚷吧。把你的混帳喉嚨喊破吧。好極了,」老毛裡斯說。「要你的父母知道你跟一個妓女在外面過夜嗎?象你這樣上等人?」他說話雖然下流,卻很鋒利。一點不假。

  「別搗亂啦。你要是當時說十塊,情況就不同了。可你清清楚楚地——」「你到底給錢不給?」他把我直頂在那扇混帳門上。他簡直是站在我上面,挺著他那個毛茸茸的髒肚子。

  「別搗亂啦。快給我滾出去,」我說。我依舊交叉著兩臂。天哪,我真是個傻瓜蛋。

  這時孫妮頭一次開口說話了。「嗨,毛裡斯.要不要把他的皮夾子拿來?」她說。「就在那地方。」

  「好的,拿來吧。」

  「別動我的皮夾子!」

  「我已拿到了,」孫妮說著,拿了五塊錢在我面前一揚。「瞧?我只拿你欠我的五塊。我不是小偷。」

  我突然哭了起來。我真希望自己當時沒哭,可我的確哭了起來。「不,你不是小偷,」我說。

  「你只是偷走了五塊——」「住嘴,」老毛裡斯說著,推了我一把。

  「別理他,隨,」孫妮說。「走吧,酶。咱們拿到了他欠我的錢。咱們走吧,嗨。」

  「我來啦,」老毛裡斯說,可他沒動窩兒。

  「我要你來,毛裡斯,嗨。別理他。」

  「是誰在出口傷人?」他說,裝出極天真的樣子,接著他用手指重重地在我的睡褲上彈了一下,疼得我要命。我對他說他是個混帳下流的窩囊廢。

  「你說什麼?」他說。他把手圈在耳後,像是個聾子似的。「你說什麼?我是什麼?」

  我還在哭。我是他媽的那麼生氣,那麼緊張。

  「你是個下流的窩囊廢,」我說。「你是個向人勒索的混帳窩囊廢,再過兩年,你就會成一個叫花子,在街上向人討一毛錢喝咖啡。你那件肮髒破爛的大衣上面全是鼻涕,你還要——」我話沒說完,他就揍了我一拳。我甚至都沒想躲避。我只覺得自己的肚皮上重重挨了一下。

  我並沒給打昏過去,因為我還記得自己怎樣從地板上目送他們兩個一起走出房間,還隨手把門帶上。我在地板上躺了好一會兒,就象我跟斯特拉德萊塔打架時那樣。只是,這一次我以為自己快要死了。我真的這樣以為。我覺得自己好象掉在水裡快要淹死似的。問題是,我的呼吸十分困難。最後我好容易站起來,得彎著腰捧著肚子向浴室走去。

  可我真是瘋了。我可以對天發誓我是瘋了。在去浴室的半路上,我開始幻想自己心窩裡中了一顆子彈。老毛裡斯開槍打了我。我現在是到浴室去喝一大口威士忌什麼的,定一定神,好讓自己真正下毒手。我幻想著自己從混帳的浴室裡出來,已穿好了衣服,袋裡放著一支自動手槍,走起路來還晃晃悠悠的。我並不乘電梯,而是步行下樓。我用手扶住欄杆,嘴角裡斷斷續續淌出一點血來。我就這樣走下幾層樓——用手捂著心窩,流得到處是血——隨後我就按鈴叫電梯。老毛裡斯一打開電梯的門,看見我手裡握著一支自動手槍,就會害怕得朝著我高聲尖叫起來,叫我別拿槍打他。可我還是開了槍。一連六槍打在他那毛茸茸的肚皮上。然後我把那支手槍扔下電梯道——當然先把指印什麼的全部擦乾淨了。隨後我爬回自己房裡,打電話叫琴來給我包紮心窩上的傷口。我想像自己怎樣渾身淌著血,由琴拿著一支煙讓我抽。

  那些混帳電影。它們真能害人。我不說瞎話。

  我在浴室裡呆了約莫一個小時,洗了一個澡。

  隨後我回到床上。我過了好一會兒才睡著——我甚至不覺得困——可我終於睡著了。我當時倒是真想自殺。我很想從窗口跳出去。我可能也真會那樣做,要是我確實知道我一律到地上馬上就會有人拿布把我蓋起來。我不希望自己渾身是血的時候有一嘟嚕傻瓜蛋伸長脖子看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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