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麥田裡的守望者 | 上頁 下頁 |
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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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他們各有各的房間。他們都有七十左右年紀,或者甚至已過了七十。他們都還自得其樂——當然是傻裡傻氣的。我知道這話聽起來有點混,可我並不是有意要說混話。我的意思只是說我想老斯賓塞想得太多了,想他想得太多之後,就難免會想到象他這樣活著究竟有什麼意思。我是說他的背已經完全駝了,身體的姿勢十分難看,上課的時候在黑板邊掉了粉筆,總要坐在第一排的學生走上去拾起來遞給他。真是可怕極了,在我看來。不過你要是想他想得恰到好處,不是想得太多,你就會覺得他的日子還不算太難過。舉例來說,有一個星期天我跟另外幾個人在他家喝熱巧克力,他還拿出一條破舊的納瓦霍毯子來給我們看,那是他跟斯賓塞太太在黃石公園向一個印第安人買的。你想像得出老斯賓塞買了那條毯子心裡該有多高興。這就是我要說的意思。有些人老得快死了,就象老斯賓塞那樣,可是買了條毯子卻會高興得要命。 他的房門開著,可我還是輕輕敲了下門,表示禮貌。我望得見他坐的地方。他坐在一把大皮椅上,用我上面說過的那條毯子把全身裹得嚴嚴的。 他聽見我敲門,就抬起頭來看了看。「誰?」他大聲嚷道。「考爾菲德?進來吧,孩子。」除了在教室裡,他總是大聲嚷嚷。有時候你聽了真會起雞皮疙瘩。 我一進去,馬上有點兒後悔自己不該來。他正在看《大西洋月刊》,房間裡到處是丸藥和藥水,鼻子裡只聞到一般維克斯滴鼻藥水的味道。這實在叫人洩氣。我對生病的人反正沒多大好感。還有更叫人洩氣的,是老斯賓塞穿著件破爛不堪的舊浴衣,大概是他出生那天就裹在身上的。我最不喜歡老人穿著睡衣或者浴衣。他們那瘦骨磷晌的胸脯老是露在外面。還有他們的腿。老人的腿,常常在海濱之類的地方見到,總是那麼白,沒什麼毛。「哈羅,先生,」我說。「我接到您的便條啦。多謝您關懷。」他曾寫了張便條給我,要我在放假之前抽空到他家去道別,因為我這一走,是再也不回來了。「您真是太費心了。我反正總會來向您道別的。」 「坐在那上面吧,孩子,」老斯賓塞說。他意思要我坐在床上。 我坐下了。「您的感冒好些嗎,先生?」 「我的孩子,我要是覺得好些,早就去請大夫了,」老斯賓塞說。說完這話,他得意的了不得,馬上象個瘋子似的吃吃笑起來。最後他總算恢復了平靜,說道:「你怎麼不去看球?我本來以為今天有隆重的球賽呢。」 「今天倒是有球賽。我也去看了會兒。只是我剛跟擊劍隊從紐約回來,」我說。嘿,他的床真象岩石一樣。 他變得嚴肅起來。我知道他會的。「那麼說來,你要離開我們了,呃?」他說。 「是的,先生。我想是的。」 他開始老毛病發作,一個勁幾點起頭來。你這一輩子再也沒見過還有誰比他更會點頭。你也沒法知道他一個勁兒點頭是由於他在動腦筋思考呢,還是由於他只是個挺不錯的老傢伙,糊塗得都不知道哪兒是自己的屁股哪兒是自己的胳膊彎兒了。 「綏摩博士跟你說什麼來著,孩子?我知道你們好好談過一陣,」「不錯,我們談過。我們的確談過。我在他的辦公室裡呆了約莫兩個鐘頭,我揣摩。」 「他跟你說了些什麼?」 「哦……呃,說什麼人生是場球賽。你得按照規則進行比賽。他說得挺和藹。我是說他沒有蹦得碰到天花板什麼的。他只是一個勁兒談著什麼人生是場球賽。您知道。」 「人生的確是場球賽,孩子。人生的確是場大家按照規則進行比賽的球賽。」 「是的,先生。我知道是場球賽。我知道。」 球賽,屁的球賽。對某些人說是球賽。你要是參加了實力雄厚的那一邊,那倒可以說是場球賽,不錯——我願意承認這一點。可你要是參加了另外那一邊,一點實力也沒有,加麼還賽得了什麼球? 什麼也賽不成。根本談不上什麼球賽。「綏摩博士已經寫信給你父母了嗎?」老斯賓塞問我。 「他說他打算在星期一寫信給他們。」 「你自己寫信告訴他們沒有?」 「沒有,先生,我沒寫信告訴他們,因為我星期三就要回家,大概在晚上就可以見到他們了。」 「你想他們聽了這個消息會怎麼樣?」 「嗯,……他們聽了會覺得煩惱,」我說。 「他們一定會的。這已是我第四次換學校了。」我搖了搖頭。我經常搖頭。「嘿!」我說。我經常說「嘿!」這一方面是由於我的詞匯少得可憐,另一方面也是由於我的行為舉止有時很幼稚。我那時十六歲,現在十七歲,可有時候我的行為舉止卻象十三歲。說來確實很可笑,因為我身高六英尺二英寸半,頭上還有白頭發。我真有白頭發。在頭上的一邊——右邊,有千百萬根白頭發,從小就有。可我有時候一舉一動,卻象還只有十二歲。誰都這樣說,尤其是我父親。這麼說有點兒對,可並不完全對。人們總是以為某些事情是完全對的。我壓根幾就不理這個碴兒,除非有時候人們說我,要我老成些,我才冒起火來。有時候我的一舉一動要比我的年齡老得多——確是這樣——可人們卻視而不見。 他們是什麼也看不見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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