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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2)


  她打球的精神沒有謬誤,沒有欺騙——除了有個人認為她對球賽結果抱有那種誠意的冷漠,不過是性感少女的偽裝。她,在日常生活中是那麼殘酷,那麼狡猾,卻對名次表現出天真無邪、坦誠真率及和善融融,這決定此技術二流卻意志堅定的球手,不論多麼蠢笨、能力多麼差,也總能憑捷徑沖向勝利。儘管她身材嬌小,可一旦睬上往來擊球的節奏,並且只要她能導演那個節奏,她就能從容不迫佔據著1053平方英尺的半個場地;不過任何突然的進攻,任何來自她對手的戰術突變,都能使她束手無策。在決雌雄的關頭,她二次發球,那球——通常——甚至比她的第一次還要力猛還要嫺熟漂亮(因為她沒有謹小慎微的贏家所有的禁忌),她還會震震有聲地朝球網繃繩猛抽——球倏然飛出場地。她精心磨練的一手扣殺結果被一位仿佛是有四條腿,揮舞的是彎勾槳的對手震服。她戲劇性的抽球以及優美的低弧球竟直直地落在他的腳下。她一次次往網裡送軟球——愉快的裝假也露出慌恐,像是演芭蕾,前額的頭髮高束起來。她的美德和殺力全都枯竭,她甚至不能戰勝氣喘噓噓的我和我的老派高挑球。

  我認為我尤其易為運動的魔力動心,和加斯東下棋時,我看那棋盤就象一池清水,奇罕的貝殼和詭計顯露在平滑的方格底部;不過這些對於我迷糊的對手來說只是沼澤和烏賊。同樣,我最初給予洛麗塔的網球輔導——在她經過加利福尼亞大訓練而卓有成效之前——留在我的心裡象抑鬱悲苦的記憶——不僅僅因為她對我的每一種建議都表示出那般絕決和惱恨的怨怒一一還因為球場寶貴的對稱並未帶給她內心的諧調,反而被我誤教的這個氣哼哼的孩子的笨拙和懶散弄得雜亂無章。現在一切都不同了,就在那一天,在科羅拉多州鬥士城純淨的空氣裡,在通往鬥士飯店陡峭的石梯腳下那片極好的場地(那夜我們就宿在飯店),我覺得我應該從隱匿在她天真無邪的外表、她的靈魂、她的美德下的背叛惡夢中解脫出來了。

  她抽球很猛,很平,用她平常總是不費力氣的一掠,就送我許多低球——節奏諧調而清楚,幾乎將我的腳步動作簡化成一個轉圈不必左右奔跑——打得好的人能懂我的意思。

  我的大力發球是家父所授,他還是向他的老朋友,大冠軍德卡格或博爾曼學的;如果我真想找她的麻煩,這發球就一定能夠她一嗆。可是我為什麼要氣壞這麼個清澄的寶貝呢?我說過她裸露的手臂上有八顆種痘的疤痕嗎?說過我愛她無可救藥嗎?說過她只有十四歲嗎?

  一隻好奇的蝴蝶飛過來,降落到我們中間。

  兩個穿網球短褲的人,一個紅頭髮的小夥子大概比我小八歲,小腿被太陽曬得粉亮粉亮,另一個怠倦的黑女子,憂鬱的嘴角,堅澀的眼睛,比洛約大兩歲,不知是從哪兒鑽了出來。象一般虔誠的新手一樣,他們的球拍包著套,裝在木夾裡,他們那樣子仿佛拿著的不是特別膂力自然又舒展的外延,而是鐵錘或大口徑散彈短槍或鐵鑽,或象我自身累累罪孽。他們非常不恭敬地坐在球場邊我放衣服的一條長凳上,繼而開始自由地發表著他們的讚賞,讚賞洛天真地幫我堅持下來的大約五十個來回——直到出現了一次中斷,她氣喘不止,正擊的一球跑出了場外,於是,她漸漸化入迷人的歡笑,我金色的寶貝。

  那時我覺得口渴,就朝飲水處走去;一輛「紅頭髮」跑過來,一副謙恭樣,請我們打混和雙打。「我是比爾·米德,」他說。「這是費伊·佩奇,女演員。《馬菲在說》——」他加了一句(用他可笑的連套帶夾的球拍指著已經和洛麗塔攀談起來的費伊)。我正要回答說「抱歉,但一一」(因為我討厭讓我的小母駒捲入與生手的較量),忽然一聲特別悅耳的喊叫轉移了我的注意力:一位侍者跑下飯店的臺階朝球場而來,一邊還對我做著手勢。對不起,我有個緊急長途——實際上太急了,電話線正等著我。當然。我穿上衣服(內兜裡是沉沉的手槍),告訴洛一會兒我就回來。她撿起一個球——以那種歐洲大陸腳式拍球戲的方法,那是我教她的拿手好戲之一——笑了笑——她對我笑了笑!

  跟著那男孩走上飯店,一種可怕的平靜使我的心飄忽不定了。用句美國話說,報應、病苦、死亡、永恆都是以一種令人厭惡的無意義形式出現,此時便正是如此。我把她交給了生手,不過現在已很無所謂。當然,我要鬥爭。噢,我要鬥爭。最好毀滅一切,不再向她投降。是的,真是個上升。

  到了櫃檯邊,一位嚴肅正經、長著羅馬鼻的男士遞給我一張紙條。我暗想,他的過去可能是隱晦的,專事獎勵調查研究的。電話還是接斷了。字條上寫著:

  「亨伯特先生。博爾茲利(原文如此!)學校校長打來電話。夏季別墅——博爾茲利2—8282。請馬上回電。萬分重要。」

  我走進電話亭,吃了幾片藥,和大氣中的幽靈差不多鬥爭了二十分鐘之後,解決問題的四重唱漸漸清晰可聞了:女高音,比爾茲利沒有這麼個號碼;女低音,普拉特小姐正在去英格蘭的路上;男高音,比爾茲利學校沒打過電話來;男低音,他們不可能這麼做,因為誰也不知道我那天恰在科羅拉多州鬥士城。經我的追逼,那羅馬鼻子只得去查尋是否有長途電話。根本沒有。只能是從本城某個自動號碼盤打來的,偽稱長途電話。我謝過他。他說:好說。我拜訪了麥萊酒男士的居室,又到酒吧喝了杯濃酒,就走上回去的路。剛剛下了第一層樓梯,我便看見,遠遠的底下的網球場看上去就象塊小學生亂塗過的石板,鍍著金輝的洛麗塔正在那兒打雙打。她就象美妙的天使穿梭在三個可怕的笨蛋中間。其中有一人,是她的搭檔,換位時,開玩笑似地用球拍朝她的後邊拍了一下。他的圓腦袋很突出,穿著與上衣極不相稱的褐色褲。突然一瞬間的騷亂——他看見我,扔掉球拍——我的!

  ——快步上了山坡。他搖著手腕和胳膊肘,滑稽地學著早期的飛機模樣,彎著腿朝公路上爬去,他的灰色轎車正在那裡恭候。一轉眼他及他的灰色就無影無蹤了。我下來時,剩下的三個人正在收拾,挑撿著球。

  「米德先生,那人是誰?」

  比爾和費伊,兩人看樣子都很茫然,播了搖頭。

  那冒失的入侵者闖進來打雙打了,是不是,多麗?

  多麗。我球拍的把兒還是溫熱的,令人噁心。回飯店之前,我領她進到一條小路,小路被芳香的灌木覆蓋著,鮮花象煙霧一樣,我剛要發洩一場醞釀成熟的大哭,並以最卑屈的態度祈求她澄清一切纏繞我身邊的尷尬事;這時我突然發現我們就在米德二人身後——匹配的人,你知道,在舊式喜劇裡總在很抒情的情致中相會。比爾和費伊都笑得有氣無力——我們終於成了他們的秘密笑柄。不過確實無關緊要!

  說來好象真地無關緊要,顯然,假定生活就是以它慣例快樂自動旋轉著,洛麗塔說,她想換上一套泳衣,下午餘下的時間都要泡在游泳池裡。

  多麼燦爛的日子。洛麗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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