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洛麗塔 | 上頁 下頁
第47章(2)


  我享受這不早不晚恰到好處的電話服務真如在電影中一樣。這是位發了火的鄰居。客廳裡東西的窗戶剛才是大敝四開的,幸虧百葉窗是放下的;窗外陰涅的新英格蘭春夜正在對我們斂神靜聽。我總以為那種頭腦猥褻的黑絲騖老處女正是現代小說中文學近親繁殖的後果。但現在,我確信了,那位故作謙遜的好色之徒「東屋小姐」———若推翻她的假門假氏她應是芬頓·萊伯恩小姐——很可能從她的臥室窗戶那兒探出了四分之三的身子,力求掌握我們吵架的要旨。

  「……這種喧嘩……真是無聊透項……」聽筒那邊的人嘎嘎大叫,「我們這兒不是住客店,我應該強調……」

  我為女兒的朋友如此高聲喧嘩表示道歉。年輕人你知道——又是一陣鴨子叫。

  樓下金屬紗門砰地一響。洛?逃走了?

  透過樓梯的空隙,我看見一個小幽靈衝動地鑽進了灌木叢;黑暗中一顆銀色的點——自行車的軸圈——移動著,搖晃著,她就走了。

  湊巧汽車那晚正在城裡的一家修車鋪裡。我別無選擇,只能徒步去追蹤那插上翅膀的逃亡者。即使是現在,三年多已經閃過,一想起那條已經是綠蔭融融、春夜籠罩的街巷,我仍不免驚惶萬狀。萊斯特小姐正在通亮的庭園前溜著費邊小姐患水腫病的德國小獵狗。海德先生差點撞上它。走三步跑三步。一顆溫熱的雨滴敲打在栗樹葉上。在另一個拐角上,一個模模糊糊的年輕人將洛麗塔推靠在鐵柵攔上擁吻她——不,不是她,我弄錯了。我的手指仍然在隱隱作痛,我繼續飛奔。

  十四號大街以東約一英里處,塞耶街與一家私人草坪和一條叉路纏在一起;這後一條直通市中心;在第一家藥店前,我看見——心中響起一支多麼優美的解脫曲!——看見洛麗塔漂亮的自行車正在等她。我推開門而不是拉門,又拉,又推,又拉,而後走了進去。看哪!大約十步以外,洛麗塔,隔著電話亭的玻璃(膜狀的上帝仍與我們同在),似乎將話筒彎成杯形,神秘地躬著身,眼睛瞥見了我,就舉著她的寶貝調轉身,飛速地掛斷電話,搖搖擺擺地走了出來。

  「想往家給你打電話,」她快樂地說。「一個偉大的決定做出了,但先給我買點兒喝的,爸。」

  她望著無精打采的冰激淋女侍加了冰塊,倒入可口可樂,又加了櫻桃露——我的心因為愛情的痛楚要脹裂開來。

  那雙孩子的脆弱手腕。我可愛的孩子。你有個可愛的孩子,亨伯特先生。每次她經過這兒,我們都讚美她。皮姆先生望著爸爸吸著飲料。

  我向來敬佩高貴的都柏林人的金黃色作品。這時,雨落得更猛烈了。

  「喂,」她說,在我身邊騎著車,一隻腳蹭著幽暗閃光的便道,「喂,我作了個決定。我要離開學校。我恨這所學校。

  我恨那出劇,我真的恨!再也不回去了。另找一所吧。這就離開。再出去長遊一次吧。但這次我想去哪兒,咱們就去哪兒,行嗎?」

  我點了點頭,我的洛麗塔。

  「我挑嗎?一言為定?」她問,在我身邊顫動了一下。只有當她乖時她才用法語。

  「好吧,一言為定。現在,趕快趕快,勒諾,要不然你該濕透了。」(一陣淚雨充溢了我的胸間。)她露出牙齒,傾身向前,這是女學生的可愛姿勢,而後她急速飛去,我的小鳥。

  萊斯特小姐用她修剪漂亮的手,為一條步履蹣跚、慢慢悠悠不著急的老狗執著走廊的門。

  洛在那棵幽靈一樣的樺樹下等我。

  「我都淋透了,」她尖聲高叫。「你高興嗎?見鬼去吧,那出戲!懂我的意思嗎?」一個隱形巫婆的爪子卟地關上了樓上的一扇窗。

  在我們閃著歡迎光芒的門廳裡,我的洛麗塔脫掉毛衣,甩甩她綴滿水珠的頭髮,兩隻赤裸的胳膊向我伸來,曲起一條腿:

  「抱我上樓吧。今晚我覺得有那麼一種浪漫勁;」生理學家也許會有興趣知道,在這關頭,我只能——我想是最非凡的情形——借另一場暴風雨泄下我山洪般的淚水。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