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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4)


  直到她開始上課,我還以為她永遠也學不會這項運動。我在各個旅館空場上訓練她;在熾烈的狂風中,在蔽日的塵沙中,以及在身體疲乏不適時,我把一個又一個球喂給快活的、天真的、芳香的阿娜貝爾(閃光的項鍊,摺紋的白裙、黑天鵝絨發帶),我試圖讓往昔時光重現。我的誨人不倦只令洛的陰鬱暴躁膨脹。非常奇怪,對我們的運動——無形式規定的近似網球運動——她寧願做更多的獵球而不願真正開打——身上有一種與她同時代的左翼天使的纖弱、奇妙的美。我作為一位有益的旁觀者,會走到對面小姑娘的身前,摸摸她的上臂,握握她嶙峋的手腕,那時我會吸進她隱約的麝香氣味,推推她冰涼的臀部,對她示範反手抽擊的姿態。

  這時,洛就把球拍戳在地上象跛子的拐杖,任她那一頭披著陽光的褐色卷髮垂到臉前,傾著身對我的侵擾大聲發出反感的「唷」聲。我只好離開她們讓其自由運動,比較著她們運動中的身體,不時看看我脖上纏的一條絲巾;這是在南亞利桑那,我想是——陽光溫熱、慵懶,討厭的洛常常對著球猛抽,抽空了就破口大駡,她一絕望就象威脅誰似地揮動球拍,恰好露出她腑窩下濕漉漉閃爍的嫩毛;甚至比她更乏味的球伴,每次都忠於責守地跑去追球,卻收穫空空;但兩個人仍美滋滋地盡情享受著,用清晰明亮的嗓音連續準確地報出她們笨拙行為的得分。

  我記得有一天我提議回旅館給她們取點兒冷飲就走上碎石路,回來時帶了兩大杯菠蘿汁、汽水加冰塊;當我一眼望見網球場上空無一人時,一陣虛弱感突然襲上胸間使我無法邁步。我屈身將杯子置在長凳上,不知怎麼,像是見到了夏洛特死時那張冷冰冰生動的臉,我四處張望,才發現洛穿著白色短褲,正穿過斑駁的樹蔭從花園小路走下來,還有個高個子男人手中拿著兩隻球拍伴著她。我朝他們猛追過去,然而就在我橫穿灌木叢的當兒,情景驟變,仿佛循序的生活刹那間越出軌道,我看見洛,穿著寬鬆褲,和她穿著短褲的球伴,正在一小片雜草地裡低頭徘徊,還用網球拍撥弄著荊棘,漫不經心地尋找著剛才弄丟的球。

  我舉出這些快活的事主要想證明我的論點,即我已竭盡全力給予我的洛麗塔一段確實美妙的時光.看著還是孩子的她向別的孩子炫耀她的某項本事,比如一種獨特閃跳繩法,是多麼愜意。她的右手抓住她的左手背到她未經日曬的後背上,這個小不點精靈,這個透明的乖乖,全神慣注,就象孔雀毛多彩的太陽凝神慣注於花樹下的碎石;而在視覺的天堂裡,我滿臉雀斑、放蕩的情人正輕快地蹦跳,重複著我垂涎過的許多其他人在落滿陽光、灑過水卻仍氣味難耐的人行道和古歐洲土堤上做過的動作。過一會兒她會將繩子遞還她的西班牙小朋友,輪到她觀看重複這個動作,她甩開額前的頭髮,雙臂相抱,單腳著地,或將雙手松松地放在她尚未凸出的臀上,我則暗自慶倖那該死的傢伙終於擦淨了我們的馬車;而後,我朝我的公主羞怯的黑髮女童飛掠去一絲微笑,又從背後將我慈父般的手指深深插入洛的頭髮,溫柔地卻又強硬地握住她赤裸的玉頸,我要把我不情願的小寵物帶回我們的小屋在飯前速速交歡一次。

  「誰家的貓抓了你,可憐的?」一位豐滿又鮮嫩的漂亮女郎——我對這種人特別有魅力——或許會在「旅店」的杯斛交錯間這麼問我;我向洛保證過,這種飯後總有個舞會。這是我總想盡可能和人們離得越遠越好的原因之一;然而洛,卻相反,則是使出渾身解數吸引一切能為其生活軌跡作證的人。

  形象地說,她是在搖她的小尾巴、她背後的一切,實際上象小母狐猜一樣——一些咧嘴笑的陌生人向我們搭訕,挑起一場附帶汽車牌照比較研究的聰明談話。「離家很遠!」好奇的家長們,為了能從洛那兒盤問出我的情況,總是建議她和他們的孩子一道去看電影。有些情形真是間不容髮。瀑布般的謠傳自然是尾隨我們至每一家旅館。我原先一直沒有發現旅館的牆質有多麼薄,直到一天夜晚,鄰人一聲粗悶的咳嗽充斥了我出聲過高的作愛後的那陣間歇,他的聲音清晰極了,我想我的也一定如此;第二天,我在牛奶店吃早飯(洛是個貪睡者,我倒也樂意帶一壺熱咖啡拿給還在被中的她),頭夜那位鄰人,一個老傻瓜,長而乾淨的鼻子上架了副平光鏡,西服翻領上有枚會議代表證章,不知怎麼匆促間竟和我聊上了,問我我的太太是否也象他的太太,離開農田就不那麼激動;我推開扳凳,千巴巴地答道,感謝上帝,我是個鰥夫。我躲掉了這場可怕的危險;如若不是它幾乎窒息了我,我一定能欣賞到他薄嘴唇、飽經風霜的險上那副古怪的吃驚神態。把咖啡帶給她是多麼甜蜜,然後拒絕給她,除非她完成她早晨的任務。我是如此周道細心的朋友,如此慈愛的父親,如此優秀的小兒科醫師,能照顧到我的赤褐色皮膚、赤褐色眼睛、赤揭色頭髮的小身體的一切需要!我唯一的怨恨就是我不能掏出我的洛麗塔的心,不能把貪婪的嘴唇伸向她稚嫩的子宮,她隱秘的心田,她絢麗的肝臟,她馬尾藻式的肺,她相仿的兩瓣可愛的臀。在特別炎熱的下午,在午睡氣息粘悶的屋中,我喜歡扶手椅的皮面冰著我赤裸的身體,我抱她坐在我的膝頭。這時她真是個典型的孩子,全神慣注於報紙上的娛樂欄目,對我的衝動漠不關心,似乎她坐著的是一隻鞋,一個洋娃娃,一隻網球拍把,那麼倦懶,動也不動。她的眼睛緊追著她所鍾愛的裸體人物的奇遇:那是個畫得很細的嬌滴滴小姐,顴骨很高;姿勢笨拙;我幸好不是在她身上享樂;她仔細研究兩輛車迎面相撞的照片;她從不懷疑光屁股美人廣告畫配上的地點、時間、環境會玩了什麼把戲;她對新娘子的照片狂熱得出奇,她們穿全套結婚禮服,手持花束,還戴著眼鏡。

  一隻蒼蠅飛落在她肚臍附近徘徊,或探尋她柔和蒼白的乳暈。她試圖用手逮住它(夏洛特的方法),然後又專心於「讓我們檢查你的智力」一欄。

  「讓我們檢查一下你的智力吧。如果兒童遵守幾條戒律,性犯罪會減少嗎?不要在公共廁所周圍玩耍。不要拿陌生人的糖果或搭陌生人的車子。如果搭了,記下車牌號碼。」

  「……記下糖果商標,」我搶著說。

  她繼續讀下去,她的臉頰(退縮)靠著我的(湊上去的);這是個美好的日子,記住,噢讀者!

  「我們,」我俏皮地說,「中世紀的水手,在這個瓶子裡放了———」「如果,」她重複道,「你沒有鉛筆,但已夠歲數可以讀書、寫字——這是那傢伙的意思,不是嗎,你這笨蛋—一只管在路邊刻下數字。」

  「用你的小爪子,洛麗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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