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凱恩艦嘩變 | 上頁 下頁
一三〇


  「開頭我喜歡他,非常喜歡他。但是我逐漸認識到他是小暴君,而且完全不稱職。」

  「你也認為他精神失常了嗎?」

  「直到遭遇颱風那天我才這麼認為。」

  「馬裡克給你看過他記的關於奎格的醫學日誌嗎?」

  「沒有。」

  「他跟你討論過艦長的身體狀況嗎?」

  「沒有。馬裡克先生從不允許任何人在他面前批評艦長。」

  「什麼!43年12月的違抗行為就不算了?」

  「如果有人講貶損艦長的話,他會走出軍官起居艙。」

  「在軍官起居艙有人講貶損艦長的話嗎?誰講的這些話?」

  「除了馬裡克之外每個軍官都講過。」

  「照你說來奎格艦長有一屋子忠誠的軍官了?」

  「大家執行了他所有的命令。」

  「你認為應該制止的命令要除外——基思先生,你已經說過你不喜愛艦長。」

  「那是實話。」

  「再說說12月18日上午的事。你決定服從馬裡克是根據你的判斷,認為艦長已經精神錯亂呢,還是因為你不喜愛奎格艦長?」

  威利久久地凝視著查利鐵青的臉。他提的問題隱藏著鋒利的鋼齒。威利知道什麼是真實的回答,而且他知道它可能毀了他自己和馬裡克。但是他感到不能隨便說謊。「我無法回答。」最後他低聲說道。

  「什麼原因,基思中尉?」

  「我必須說出原因嗎?」

  「如果沒有充分的理由而拒絕回答問題,那是藐視法庭,基思中尉。」

  威利口齒不清地說:「我說不準。我只是不記得我那麼久以前的心理狀態了。」

  「沒有問題了。」查利說,他轉身坐下。

  威利在凝視著審判員們像外科醫生一樣嚴峻的面孔的那一瞬間,他完全確信他已經用自己的嘴宣判馬裡克和他自己有罪了。庭審中慣常程序的那些廢話使他無法發作,無法大聲疾呼地為自己辯解,氣得他全身發抖,心裡幹冒火,而與此同時他也認識到從海軍的觀點看他永遠是有理說不清的。明擺著的是,他服從馬裡克有兩個原因,首先,因為他認為副艦長更有可能挽救這艘軍艦,其次,因為他恨奎格。直至馬裡克接過指揮權之後他才想到奎格可能真的精神失常了。而且他內心深處明白他從來不相信艦長發瘋了。艦長愚蠢、平庸、邪惡、膽小、不稱職,都對——但精神是正常的。奎格精神不正常是馬裡克惟一可能的申訴(也是威利的),而且這是虛假的申訴,查利知道這點,審判員知道這點,現在威利也知道這點了。

  格林沃爾德起身進行盤問,「基思先生,你說你不喜歡奎格艦長。」

  「我確實不喜歡他。」

  「你在直接訊問下說出了你不喜歡他的所有原因嗎?」

  「根本沒有。我連講出一半原因的機會都沒有。」

  「現在如果願意,請你說出其他的原因。」

  要講的話在威利的腦海裡想出來了,他知道這些話會改變幾個人的生活道路,而且會給自己招來永遠也擺脫不了的麻煩。他講了,這就像用拳頭打穿玻璃門一樣。「我不喜歡奎格艦長的主要原因是他在戰鬥中貪生怕死。」

  查利剛要想站起來。格林沃爾德立即問道:「什麼貪生怕死?」

  「他反反復複地躲避岸上炮火的連續猛擊——」

  「反對!」軍事檢察官大聲喊道。「被告律師獲得證據的方式超出了直接訊問的範圍。他在誘導證人不負責任地誹謗一名海軍軍官。我要求法庭警告被告律師並從記錄中刪去前面這段問話。」

  「諸位審判員聽我說,」格林沃爾德直視布萊克利憤怒的目光,說道,「證人不喜歡奎格不僅在直接訊問的範圍之內,而且是提出來的關鍵事實。不喜歡的背景資料具有極其重要的意義。證人已經承認了他對醫學和精神病學的無知。奎格所幹的那些事,即使證人不喜歡他,實際上也很可能是病人不由自主的行為。被告律師將以重要的事實證實證人在這個問題上所說的那些話,而且說明奎格的行為源於疾病——」

  查利突然向格林沃爾德發起火來,「現在不是被告律師陳述案情或進行終結辯論的時候——」

  「軍事檢察官已經提出了基思中尉承認不喜歡奎格艦長的問題,」格林沃爾德立刻反擊道,「證據出現了就要驗證——」

  布萊克利敲了敲小木槌,「警告被告律師和軍事檢察官,個人之間相互爭吵是不合適的。現在休庭。」

  當庭審的各方都回到審判室之後,布萊克利翻開了放在他前面長條凳子上的一本《海軍條例》。他戴上一副高度近視的黑邊眼鏡,看起來像一位古怪卻神情安詳的教授。「在宣佈法庭的裁決之前,為各方能更好地認識問題,本法官將念一念《海軍條例》中海軍管理條款第四條第13和第14項:

  凡海軍服役人員在戰鬥中畏縮不前、玩忽職守,或心懷不滿,或躲避艱險,或在戰鬥中臨陣脫逃,或誘使他人臨陣脫逃者,軍事法庭可根據其情節輕重判處其各種刑罰直至死刑。

  布萊克利摘下了眼鏡,合上了書。他以嚴肅而疲憊的語氣繼續說道:「本法官講過這是一個微妙的案子。我們已經警告被告律師和證人他們可能處於最危險的境地。他們以可能判處重刑的,在軍旅生活中相當於謀殺的最令人噁心的罪行指控美國海軍的一名軍官時,他們是要承擔最大責任的,並且面臨無法估計的嚴重後果。現在本法官考慮到上述情況要問被告律師是否希望收回他所提的那些問題。」

  格林沃爾德說:「長官,我不希望這麼做。」

  「本法官要證人仔細考慮他的回答的含意,並說明他是否希望收回他所做出的回答。」

  威利牙齒有些打顫地說:「長官,我不希望這麼做。」

  「鑒於以上情況,」布萊克利輕聲地歎了一口氣說,把書推到一邊。「反對無效。被告律師可以繼續盤問。」

  威利講了塞班島海岸的日軍炮火猛烈轟擊「斯坦菲爾德號」時奎格臨陣脫逃的事。他詳細述說了據以給奎格起「耶洛斯坦」這個綽號的發生在誇賈林環礁上的小插曲。他說話的時候第一次看見審判員們的表情發生了變化。他們以前看他時的那種冷淡而嚴厲的目光慢慢消失了。反而有七個男人的面孔顯得饒有興味地聽他講這個驚人的故事。查利緊鎖眉頭,潦潦草草地寫了好幾頁記錄。

  「基思先生,『耶洛斯坦』這個名字是誰給起的?」格林沃爾德問道。

  「我不清楚,長官。它就這麼叫開了。」

  「它是什麼意思?」

  「嗯,當然是指懦夫。但是它也指黃色標誌。它是一種天然產物,粘稠性強。」

  「你能把你能回想起來的所有懦怯事件都講出來嗎?」

  「嗯,每次戰鬥中總看見奎格艦長站在艦橋上遠離炮火的一側。當我們靠近海灘巡航時,每次軍艦一掉頭艦長就要換到另一側。每個人都注意到了這一點,它成了大家的笑料。艦橋上所有的人員都會證實我的話,如果他們不怕講出來的話。」

  格林沃爾德問:「除了這些懦怯的表現之外,你不喜歡奎格的其他原因是什麼?」

  「嗯——我想我已經講了一些特別的原因——嗯,首先他敲詐了我100美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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