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凱恩艦嘩變 | 上頁 下頁
四〇


  「是,長官。」那小軍官名叫溫斯頓,身體健壯,頗有抱負,是水手長的二等助手。他先給哈丁敬了個禮,隨後又轉過身給那位海軍少校敬了一個那種使人眼花繚亂的、訓練營學員式的軍禮。「歡迎您到艦上來,艦長。」說完他就沖進了右甲板上的通道。

  哈丁絕望地掃視著後甲板,斷定要改變新艦長對「凱恩艦」的第一印象是沒有希望了。這位值勤軍官心想:就算他真能把蹲在白鐵盆前削土豆皮的兩個半裸的水兵趕走;止住那些金屬刮鏟發出的嘈雜聲;命令過道上的通訊員把甲板上被風吹得亂七八糟的連環畫冊都揀起來;並制止那兩個應該是在修理救生艇,卻為了爭搶在救生艇裡找到的一些發黴的巧克力而相互咒駡並快要動手打起來的水兵;就算這一切都能做到,那又怎樣?甲板上仍留有臭氣熏人的爛菜筐,軍官們等待洗滌的成堆的髒服裝,正在晾曬的、剛用紅漆寫上名字的頭盔,那堆因水兵躺在上面睡覺而壓出一個凹窩的髒救生衣,以及被某個廚師撒在甲板上的那一攤黏糊糊的烏黑的燃料油。反正「凱恩號」是以見不得人的褻衣被人逮住了,這已是無可更改的事實。看樣子,今後苦日子有得過了。

  「旅途愉快吧,長官?」

  「還好,謝謝你。是從舊金山坐飛機來的,有點兒顛簸。」奎格的語氣和態度顯得挺高興。沒流露出一點對「凱恩艦」的雜亂無章感到不悅的跡象,甚至好像是完全沒有察覺。

  「我名叫哈丁,長官,」艙面值勤官說,「少尉。」

  「在艦上挺長時間了吧,哈丁?」

  「只有三周左右,長官。」

  「我明白了。」新艦長扭頭,看著水兵們正從小艇上搬著他的行裝費力地從舷梯上往上爬。「那個舵手叫什麼名字?」

  哈丁只知道他叫「肉丸子」,「請稍等,長官。」他快步走到值班台那兒,仔細看了看值班名冊,轉回來報告說,「他叫德魯蓋齊,長官。」心裡覺得自己十分傻氣。

  「是個新兵?」

  「不是,長官。我——是說,他們一般都叫他『肉丸子』。」

  「明白了。」

  奎格俯在扶欄上,「德魯蓋齊,不用太在意那個豬皮口袋。」

  「哎,哎,長官。」那舵手哼哼哧哧地應道。

  新艦長對哈丁說:「我想,在我與德·弗裡斯艦長談過話之前,你最好把我的行裝先放在這裡。」

  「是,好的,長官。」

  「儘量離那攤燃油遠點兒。」奎格微笑著說。

  「遵命,長官。」哈丁有點不好意思地說。

  溫斯頓又出現了。他在辦差的過程中已設法擦亮了皮鞋,還不知從誰那裡抓來一頂乾淨的白帽子。那頂帽子在他頭上戴得端端正正,向前傾斜得恰到好處。他帥氣地給艙面值勤軍官敬了個禮,「德·弗裡斯艦長馬上就來,長官。」

  「好極了。」哈丁趕快給那沒料想到的敬禮還禮,覺得自己像個偽君子。

  德·弗裡斯從通道走了出來,向新艦長打了招呼,並友好地握了手。他們構成了一幅舊與新的鮮明畫面。德·弗裡斯沒戴領帶,愜意地穿著褪了色的哢嘰制服,奎格的白領硬挺得恰如其分,佩帶著嶄新的戰功綬帶。「用過早餐了嗎?」德·弗裡斯問。

  「用過了,謝謝。」

  「到我臥艙去好嗎?」

  「好啊。」

  「讓我來帶路吧——哦,你熟悉這些1200噸級的傢伙嗎?」

  「還是你領路吧。我比較熟悉布裡斯托爾級的。」

  他們相互愉快地笑了笑,德·弗裡斯領著他的繼任者走了。當他們走得聽不見聲了,溫斯頓才對艙面值勤官說:「看樣子挺討人喜歡的。」

  「看在上帝的份兒上,」哈丁說著,把他的槍彈帶緊了兩個扣,「咱們來看看怎麼收拾一下這後甲板吧。」

  兩位艦長坐在德·弗裡斯的臥艙裡喝著咖啡。奎格舒適地靠在那低矮的黑色皮沙發裡。德·弗裡斯坐在他辦公桌前的轉椅上。

  「這個想法有點突然。」德·弗裡斯說。

  「嗨,我並不太願意被從反潛學校里弄出來,」奎格說,「我已把我妻子與家人遷到了聖地亞哥,反正,我們過了六個禮拜的快樂日子。那是我四年來第一次得到在岸上住宿的調令。」

  「我為你的太太感到遺憾。」

  「是啊,她是個相當招人喜歡的女人。」

  「他們不得不那樣。」默默地品了一會兒咖啡之後,德·弗裡斯說,「你是1934級的嗎?」

  「我是1936級的。」奎格說。

  德·弗裡斯知道他是1936級的。他還知道奎格的排序號,他在班上的地位以及與他有關的其他幾件事。為了禮節的需要卻裝作不知。故意誤把他說成高一班的學友也是出於一種禮貌。它暗示了奎格很年輕就得到了他現在的指揮官職位。「他們現在提拔你們這些人可真夠快的。」

  「我猜他們也急著需要你到某個地方去。是什麼新的建設工程,我猜得對嗎?」

  「我不知道。我希望他們給我猶他州中部的一個供應站。某個缺水的地方。」

  「那種可能性不大。」

  「我猜也不可能。」德·弗裡斯假意絕望地歎息著。這兩個人都在小心翼翼地圍繞著他們心中那個最重要的問題轉圈子,那就是:德·弗裡斯即將離開一艘老掉牙的軍艦,而奎格即將踏上這艘軍艦。德·弗裡斯說:「與掃雷很有關係嗎?」

  「沒他媽的太大關係。我似乎覺得他們本想派我去水雷戰學校的。可我猜想人事局裡是有人由於某種原因不得已而為之。」

  「嘿,可惡,你並不比我來艦時知道得多。不清楚的情況很多——再來杯咖啡?」

  「不了,謝謝。」

  德·弗裡斯拿起了奎格的杯子,又放在了桌上。奎格伸手到衣袋裡摸什麼。德·弗裡斯以為他要拿香煙出來,趕快拿起一盒火柴。可是奎格拿出來的卻是兩個彈子大小的光亮的鋼球,開始心不在焉地在左手中轉著玩。「我想像,」奎格漫不經心地說,「不過是拖拖這種或那種索具而已。」

  「大概就是那一類事情。」德·弗裡斯說話時甚至顯得更無所謂。他關於掃雷的問題並非無的放矢。他思想深處原來猜測奎格是被推薦來統帥這個分艦隊的。但現在那種可能性被排除了。他指了指桌子上方書架上一大本用舊了的藍皮書,「所有的信息都在艦船局第270號文件『掃雷手冊』裡。你這幾天不妨抽空看一看。」

  「我已經看過了,似乎十分簡單。」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