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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神父,在馬廄裡你說過『蒼白的玫瑰花。』你指的是我衣服的顏色嗎?」

  「從某種意義上講,也許是。不過我想,我實際上是另有所指。」

  「什麼?」

  「你根本不會理解的,我的梅吉。這個想法是沒有生命力的。它沒有權利誕生,更別說培育它成長了。」

  「世上任何東西都有權利誕生,就連一個想法也不例外。」

  他轉過身去望著她。「你明白我說的是什麼,對嗎?」

  「我想是這樣的。」

  「不是任何誕生的東西都是好的,梅吉。」

  「是的。不過,如果它已經誕生,那它實際上就存在了。」

  你爭辯起來就像個耶穌會會士。你多大了?」

  「再過一個月就是17歲了,神父。」

  「你整整辛勞了17年。哦,艱苦的工作使我們早熟。梅吉,當你有時間思過的時候,你都在想些什麼?」

  「哦,想詹斯、帕西和其他的男孩子們,想爹和媽,想哈爾和瑪麗姑媽。有時候想那對正在長大的嬰兒。我特別愛想這個。還想騎馬和羊群,男人們談的所有的事情,天氣、雨水、菜園子、母雞和我第二天要做的事情。

  「你想像過有一個丈夫嗎?」

  「沒有,除非我想生孩子,我猜我會有一個丈夫的。嬰兒沒有父親可不好。」

  儘管他心中很痛苦,但他還是笑了,她真是個無知和美德的離奇的混合體啊。隨後,他側轉過身來,一隻手托著她的下巴,低頭盯著她。怎麼辦才好呢?以前是怎麼做的呢?

  「梅吉,不久前,我明白了一些我本來早該明白的東西。當你告訴我,你曾經想過些什麼的時候,你並沒有完全說實話,對嗎?」

  「我……」她剛要說,又啞口無言了。

  「你沒有說你起過我,是嗎?如果不是心虛的話,那麼在你提到你父親的名字時應該提到我的名字。我想,我要離去也許是一個好事,你不這樣想嗎?比起那些女學生們的熱戀,我稍稍老成一點兒,但是你還不象個快17歲的人那樣老成,對嗎?我喜歡你沒有那種精于世故的聰明。可是,我知道女學生的熱戀有多麼痛苦,你嘗夠她們那種迷戀的苦頭。」

  她好像要說什麼,可終於合上了那雙淚光瑩瑩的眼睛,一個勁兒地搖著頭。

  「喂,梅吉,這只不過是你將要成為成年女子的一個階段,一個標誌罷了。當你長成一個女人之後,你就會遇上一個註定要成為你丈夫的男人,你的生活會變得很繁忙,除了把我想成一個幫助你度過可怕的成長期的老朋友外,你就不會再想我了。你千萬不能以一種浪漫的遐想來想我。我決不能考慮你希望我成為你的丈夫的願望。我根本沒有用那種眼光來想過你,梅吉,你明白我的意思嗎?當我說我愛你的時候,我並不是說我是象男人那樣愛你。我是個教士,不是個男人。所以,別讓有關我的夢幻來充滿你的頭腦。我要離開了,而且,我非常懷疑我還會有回來的機會,哪怕是一次拜訪的機會。」

  她的肩膀垂了下來,好象擔子太重了。但她的頭卻抬了起來,直盯盯地望著他的眼睛。

  「我不會用有關你的夢幻來充滿自己的頭腦的,別擔心。我知道你是個教士。」

  「我並不認為我錯誤地選擇了自己的職業。這職業使我心中充滿了一種需要,這是人類,甚至連你都不可能有的。」

  「我知道。發你做彌撒的時候我就感到了。你有一種力量。我想,你一定有一種象我們的上帝一樣的感覺。」

  「在教堂裡的時候,我總能感覺到來自天上的氣息,梅吉!當每一天過去的時候,我便死去了,但在每天早晨做彌撒的時候,我又復活了。這是不是因為我是上帝所選中的教士,或者是因為我能覺察到那個人敬民的氣息,並且知道我的力量超過了在場的每一個人?」

  「這有關係嗎?事情就該是這樣嘛。」

  「這也許對你來說是無關緊要的,但對我卻至關重要。」

  她把話題轉到了與她有關的事上。「神父,我不知道,失去了你我將會怎樣生活下去。先是失去了弗蘭克,現在是你。哈爾畢竟是另外一回事。我知道,他已經死了。永遠不會回來了。可你和弗蘭克卻活在人間啊!我會永遠記掛著我們在幹著什麼,你們是不是一切平安,我是不是能做些什麼事幫助你們。甚至我會惦念著你們是不是還活著,對嗎?」

  「我也會有同樣感覺的,梅吉,而且我相信弗蘭克也會這樣的。」

  「不。弗蘭克已經把我們忘在腦後了……你也會這樣的。」

  「我永遠不會忘記的,梅吉,只要我活著,就不會忘記。我要是活得長久,這就是對我的懲罰。」他站起身來,把她拉了起來,輕輕地、充滿深情地用雙臂摟著她。「我想,這就是道別了,梅吉。我們不能再單獨地呆在一起了。」

  「神父,假如你不是個教士的話,你會娶我嗎?」

  「這個稱呼讓人感到不愉快、不要老這樣叫我。我的名字叫拉爾夫,」所答非所問。

  雖然他摟著她,但他沒有助她的打算。她張向他仰起的臉龐幾乎看不清楚,因為月亮已經下山,周圍一片漆黑。他能感到她那小而隆起的乳房貼著他的胸口,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使人心亂。更撩亂人心的是,她的雙臂摟著他的脖子,緊緊地摟著,就好象在她的生活中天天撲在男人懷抱中那樣自然。

  他從來沒有作為一個情人而吻過任何人,現在也不想這樣,就連梅吉他也不想吻。面對著她那即將離去的神父,她想得到的是一次臉頰上的熱吻,一次熱烈的擁抱。她是個敏感而驕傲的人。他一旦打破了她那珍貴的夢幻,並使這種夢幻變成冷靜的客觀態度,她的感情肯定深深地受到了傷害。毋庸置疑,她和他一樣急於以告別來結束這一切。要是她知道他心中的痛苦比她還厲害,她會感到寬慰嗎?當他向她的面頰低下頭去的時候,她踮起了腳尖,與其說她是想方設法倒不如說她的嘴唇碰巧挨上了他的嘴唇。他就象嘗到了蜘蛛的毒汁似的,猛地把頭向後退開了。接著,他又把頭向前俯去,捨不得推開她。他竭力想對那張柔情的、緊閉的嘴說些什麼,而她在等待著,張開了自己的嘴唇。她的身子象酥了一樣,軟癱了,像是一團溫暖而又柔軟的黑暗。他的一隻胳臂夾著她的腰,另一隻胳臂抱著她的後背,托著她的後腦勺,手指插進了她的頭髮,把她的臉舉向他的臉,仿佛深怕他還沒來得及抱緊她,沒來得及仔細看看眼前這個叫梅吉的人時,她就從他的身邊消失了似的。她既是梅吉,又非梅吉,和他所熟悉的那個人是如此的不相容;因為他的梅吉不是一個女人,他沒有感到她象個女人,對他來說,她永遠不會是個女人,就好象他對她不是個男人一樣。

  這種想法使他戰勝了那使他沉迷的感覺。他猛地扳開了她那摟著他脖子的雙臂,將她推開,竭力想在黑暗中看清她的臉龐。可是,她的頭是低著的,沒有望著他。

  「該走了,梅吉。」他說道。

  她一言未發,轉向了她的馬匹,翻身上馬,等著他;通常是他等著她的。

  拉爾夫神父是對的。每年的這個時候,德羅海達遍地都是玫瑰,因此,房子裡充滿了花香。可是那天早晨8點鐘的時候,花園裡幾乎沒有一朵開放的玫瑰了。最後一朵玫瑰從花叢上采來後不久,第一位送葬者就來了。早餐很隨便,小小的餐室裡擺著咖啡和新鮮的烤奶油卷。在瑪麗·卡森置屍墓穴之後,將在大餐廳裡舉行一次更加豐盛的宴會,供趕遠路回家的送葬者果腹。消息已經傳遍了附近的地區,根本沒有必要懷疑基裡地區小道消息傳播的效率,其快如電。在上下嘴唇一碰,說著些套話的同時,那些眼睛以及眼睛後面的頭腦卻在推測著、判斷著、狡詐地微笑著。

  「我聽說,我們要失去您啦,神父,」卡邁克爾小姐不懷好意地說道。

  那天早晨,他穿上那件沒有花邊的白長袍和帶銀十字的、暗淡的黑十字褡的時候,從來沒顯得如此冷淡,如此缺少人情味,仿佛在這裡的只是他的軀體,而他的靈魂已經遠去了。他溫不經心地低頭看著卡邁克爾小姐,勉強使自己打起精神,扮出笑臉。

  「卡邁克爾小姐,上帝的天機不可測啊。」他說著,又走去和別人講話了。

  他的腦子裡正在想些什麼。也許誰都能猜到。他正在想著由於遺囑而即將面臨的與帕迪的對抗,他既害怕看到帕迪怒火萬丈,又需要帕迪的震怒與蔑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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