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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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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經對你說過我的想法,你給我好好地記住吧。我們這裡的人並不都是你這個德行。」 「我知道。」 「知道就要記住!明天下命令,把馬鞍袋都倒空。咱們是騎兵,不是馱運隊。要嚴加禁止!還自命為為人民鬥爭的戰士呢。用馬馱著搶劫的贓物,就像從前的貨郎販子一樣,在村子裡販賣……我看著都羞死啦!我他媽的怎麼跟你們搞到一起兒來啦?」又氣又恨的葛裡高裡,臉色煞白啐了一日,扭身對著窗戶。 福明笑了起來,說:「紅軍的騎兵還一回也沒有追擊過我們……吃飽了的狼,在被騎馬的獵人追逐的時候,就會一面跑,一面把全部吃的東西都吐出來。我這些畜生也會這樣,——如果真有人拼命地追擊我們,他們也會把什麼全都扔掉的。不要緊,麥列霍夫,別激動,你說的話我完全能做到!這是因為我的情緒有點兒低落,放鬆了馬韁繩,不過我會把韁繩勒緊的!咱們可不能散夥呀,要有難同當嘛。」 他們的話沒能說完:女主人端著冒熱氣的菜鍋進來了,接著由丘馬科夫指揮的那些哥薩克成群地湧了進來。 但是談話還是起了作用。第二天早晨,福明命令倒空鞍袋,親自檢查了命令的執行情況。有個搶劫成性的傢伙,在檢查鞍袋時拒不執行命令,不願意扔掉贓物,福明用手槍當場把他槍斃了。 「把這個壞蛋抬走!」他用腳踢了死人一下,安然地說,然後掃視了一下隊伍,提高了嗓門說:「狗崽子們,不准許再翻箱倒櫃啦!我不是為了這種目的發動你們起來反對蘇維埃政權的!你們可以把打死的敵人身上的東西都剝下來,如果你們不嫌髒,就連那些髒內衣也可以剝下來,但是不許動敵人的家屬!我們不是跟老娘兒們打仗。誰要是違抗——也是這樣的下場!」 隊伍裡傳出了一陣輕微的喧聲,立刻就安靜了下來…… 紀律似乎是恢復了。匪幫在頓河左岸遊蕩了三天,消滅了一些遇L的地方自衛團的小部隊。 在舒米林斯克鎮,卡帕林建議轉移到沃羅涅什省去。他的理由是,他們在那裡可能會得到不久前曾起來暴動,反對蘇維埃政權的居民的!「泛支持。不過等福明向哥薩克們宣佈此事時,他們都異日同聲地說:」我們不到自己地區以外去!「匪幫舉行了一次全體大會,只好改變決定。接連四天,匪幫馬不停蹄地向東開去,也不接戰,從卡贊斯克鎮開始就有一隊騎兵跟蹤他們,不斷地向他們挑戰。 想要使人摸不清自己的行蹤不是那麼容易,因為到處的田地裡都在進行春耕、夏種,就連草原上最偏僻的地方也有人活動。他們趁夜遁去,但是天一亮,剛在什麼地方停下來喂馬——不遠地方就會出現敵人的騎兵偵察隊,用手提機槍進行短促掃射,福明的部屬只好在射擊聲中趕緊備馬,接著跑。在維申斯克鎮的梅利尼科夫村外,福明總算巧妙地騙過了敵人,擺脫了追擊。福明從自己偵察兵的報告中瞭解到,指揮這支騎兵的是葉戈爾·茹拉夫廖夫——布坎諾夫斯克鎮的一個精明能于、精通戰陣的哥薩克。他瞭解到,這支騎兵的人數幾乎超過他的匪幫一倍,裝備有六挺手提機槍還帶著許多沒有跑過很多路的精力充沛的馬。這一切迫使福明避免戰鬥,爭取人馬得以休息的時間,然後,在可能的情況下,不用明打,而是進行突然襲擊,重創這支騎兵,從而擺脫糾纏不休的追擊。他還想繳獲敵人的機槍和步槍子彈。但是他的如意算盤沒有實現。葛利高裡一直擔心的事情,終於在四月十八日,在斯拉謝夫斯克茂密的樹林邊發生了。頭天夜裡,福明和大多數一般匪徒都在謝瓦斯季揚諾夫斯克村喝得爛醉,黎明時從村子裡開出來。夜裡差不多誰也沒有睡覺,這時許多人在馬上打起盹兒來。上午九點鐘光景,在離奧若金村不遠地方停下來休息。福明派出了警戒哨,命令給馬匹喂燕麥。 大風一陣陣從東方吹來。褐色的沙塵像濃霧遮住了地平線。大霧籠罩了草原。太陽透過向高空飛騰的霧氣,放出微光。風吹弄著軍大衣的衣襟。馬尾和馬鬃。馬匹都背著風,在樹林邊稀疏的山植叢裡尋找避風的地方,馬眼睛被沙塵打得直流眼淚,沙塵彌漫,什麼也看不清。 葛利高裡關切地給自己的戰馬擦了擦鼻子和濕潤的眼眶,掛上草料袋,走到正用軍大衣衣襟兜著燕麥喂馬的卡帕林跟前。 「選這塊地方休息可太不好!」他用鞭子指著樹林於說;卡帕林聳了聳肩膀「我跟這個傻瓜說過啦,難道你說話他聽得進去嗎?」 「應該在草原上,或者村邊上休息。」 「您以為咱們會遭到從樹林子裡來的襲擊嗎?」 「是的。」 「敵人還離得很遠哩。」 「也可能敵人已經很近啦,您知道追來的不是步兵。」 「樹林子光禿禿的,遇到意外,咱們看得見。」 「沒有人看呀,幾乎都睡啦。我怕連警戒的哨兵也都睡啦。」 「他們從昨天喝醉以後,腳都站不住,現在你喊都喊不醒他們。」卡帕林皺起眉頭,好像感到疼痛一樣,小聲說:「咱們跟著這樣的領導人幹,非完蛋不可。他既胡塗,又愚蠢,簡直胡塗得出格啦!為什麼您不願意擔當起指揮任務呢?哥薩克們都很尊敬您。他們是非常擁護您的。」 「我不想幹,我在你們這兒只不過是個臨時過客,」葛利高裡冷冷地回答說,然後走到馬跟前,後悔不該無意中說出這句不小心的坦白話來。 卡帕林把衣襟裡的剩餘糧食粒抖在地上,跟著葛利高裡走過來。 「您知道,麥列霍夫,」他邊走邊折下一條山植樹枝,揉碎了鼓脹的嫩芽,說,「如果咱們不加入一個比較大的反蘇維埃部隊,譬如——像現在正在頓河地區的南部打遊擊的馬斯拉克旅,我想我們是支持不了很久的。我們應該沖到那裡去,不然,我們隨時都可能被消滅。」 「現在河水漲起來啦。渡不過頓河去。」 「不是現在就走,但是等到河水落了——就應該走。您以為如何?」 葛利高裡考慮了一會兒,回答說:「是啊。應該離開這兒。這裡已經毫無希望。」 卡帕林活躍起來。他沒完沒了地說起來,原來指望會得到哥薩克的支持落空了,現在當務之急是要說服福明,不要再毫無目的地在地區內流竄,要他下決心投奔一支強大的部隊。 葛利高裡聽厭了他的嘮叨。他注視著馬,等到馬剛把袋子裡的草料吃空,就摘下袋子,給馬戴上籠頭,拉緊了肚帶。 「咱們還不會很快就出發的,您瞎忙活什麼,」卡帕林說。 「您最好還是去把馬準備好吧,不然您會來不及備馬的,」葛利高裡回答說。 卡帕林注意地看了看他,便回到自己站在輜重車旁邊的馬跟前去。 葛利高裡牽著馬走到福明跟前。福明正大劈開兩腿躺在鋪好的斗篷上,懶洋洋地啃著烤雞翅膀。他挪動了一下,做了個請葛利高裡坐在他身旁的姿勢。 「來坐下,跟我一起兒吃午飯吧。」 「應該離開這兒,而不是吃午飯,」葛利高裡說。 「喂好馬,咱們就動身。」 「可以等會兒再喂嘛。」 「你為什麼這麼性急啊!」福明扔掉啃完的雞骨頭,在斗篷上擦了擦手。 「敵人會在這兒攻擊咱們的。這是個很合適的地方。」 「誰他媽的會來攻擊咱們呀?偵察兵剛才回來說,山崗上連個人影都沒有。可見茹拉夫廖夫已經找不到咱們的去向,不然他早就追上來啦。布坎諾夫斯克不會有人來追。那兒的軍事委員是米海·帕夫洛夫,倒是個很會打仗的小夥於,不過他的兵力太小,未必敢來迎戰。咱們好好地休息一下,等這風停了,咱們就向斯拉謝夫斯克挺進。坐下呀,吃點雞肉,幹嗎站在那兒?麥列霍夫,你怎麼變成膽小鬼了,簡直有點兒草木皆兵啦!」福明用手劃了個大圈子,哈哈大笑。 葛利高裡心裡罵了一聲就走開了,把馬拴在小樹立,在旁邊躺下,用軍大衣襟遮上臉避風。他在風的呼嘯聲中,在彎到他身上高高的乾草的歌唱般的聲中打起盹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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