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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七


  「懊,大概是葛利高裡出了什麼事……上帝保佑,饒恕我們吧!」這個謎使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心驚膽戰。他臉色蒼白,因為誰也不說話,使他又害怕又氣憤,大聲喊道:「快點兒說吧,你們這些該死的東西!……快說呀,出了什麼事情?是葛利高裡出事了嗎?……」他好像因為這一聲喊叫,耗盡了力氣,癱到板凳上,撫摸著哆嗦不止的雙腿。

  杜妮亞什卡第一個想到,父親怕的是葛利高裡的噩耗。就急忙說:「不是,爸爸,這消息與葛利高裡無關,是米特裡把科舍沃伊家裡的人打死啦!」

  「怎麼,怎麼打死啦?」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的心立刻就落了下去,他還沒有明白杜妮亞什卡的話,又問了一遍:「打死了科舍沃伊家的人?是米特裡打死的!」

  帶新聞來的阿尼庫什卡的老婆胡亂地講了起來:「我啊,大叔,去找小牛,正走過科舍沃伊家門口,米特裡和另外兩個當兵的騎馬進了他家的院子,然後進屋子裡去了。我心裡想,小牛再遠也不會跑過風車以外的地方去,眼下也正是放牧牛崽兒的時候……」

  「你的牛崽兒跟我有他媽的什麼相干!」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憤憤地打斷了她的話。

  「……他們走進屋子裡,」這個女人結結巴巴地繼續說下去,「我哪,就站在那兒,等著瞧個究竟。我心裡想:『他們到這兒來,不會有什麼好事兒。』屋子裡開始叫喊起來,後來聽見——他們打起人來啦。簡直把我嚇死啦,想跑;剛剛離開籬笆,就聽見後面有咚咚的腳步聲;回頭一看,只見你們的米特裡把一條綁樹皮鞋的帶子套在老太婆的脖子上,拖著她在地上走,簡直像拖死狗一樣,上帝饒恕吧!一直拖到板棚邊,可是她,苦命的,卻一聲也不出,大概已經昏過去啦;那個跟米特裡一起兒來的加爾梅克人,一跳爬上房梁……我看見米特裡把繩子的一頭扔給他,大聲喊:『拉上去,拴住!』把我的魂兒都嚇跑啦!我眼看著他們把可憐的老太婆吊死啦,後來他們跳上馬,順著胡同跑了,大概是到村公所裡去啦。我沒敢進屋……只看到血從門洞裡,從門下面流出來,流到臺階上。主啊,這輩子別叫我再看見這麼可怕的事情吧!」

  「上帝給我們送來多好的客人啊!」伊莉妮奇娜若有所期地看著老頭子說。

  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心情激動地聽完,一句話也沒有說,立刻往門廊裡走去。

  不久,米吉卡和他的夥伴們就來到大門口。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急忙一瘸一拐地迎著他們走去。

  「站住!」老遠他就大聲喊起來。「不要把馬牽進院子裡來!」

  「怎麼啦,大叔?」米吉卡驚訝地問。

  「請回吧!」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走到他跟前,盯著米吉卡閃著光的黃眼睛,堅定地說:「大侄子啊,你別生氣,我不願意你再到我家裡來。你好來好去,願意上哪兒,就上哪兒去吧。」

  「啊——啊——啊……」米吉卡心裡明白了,拖著長腔說,臉變得煞白。「那就是說,你趕我們走,是嗎?……」

  「我不願意你弄髒我家的院子!」老頭子毫不含糊地重說了一遍。「以後你也不要再登我家的門。我們麥列霍夫家不跟劊子手攀親!」

  「明白啦!不過你的心眼兒也太好啦,大叔!」

  「哼,你既然能下手殺娘兒們和孩子,說明你喪盡天良啦!唉,米特裡,你於的這個行當兒可太不怎麼樣……就是你去世的父親看到你這樣也不會高興的!」

  「你這個老傻瓜,難道你想叫我把他們當寶貝兒供起來嗎?他們殺死了我的爸爸,殺死了我的爺爺,我倒要對他們大發慈悲嗎?滾你的蛋吧——該往哪兒滾就往哪兒滾,懂嗎?……」米吉卡怒衝衝地勒了一下馬韁繩,把馬牽到板門外頭去了。

  「不要罵人,米特裡,你和我的兒子一樣的年紀,還年輕。咱們沒有什麼可說的,請你走吧!」

  米吉卡的臉色變得越來越自,用鞭子恐嚇著,沙啞地喊道:「你別惹我去造孽,別惹我!我是可憐娜塔莉亞,不然的話,我要把你這個大善人……我知道你們是些什麼貨!我早就看透了你們的心:你們沒有撤退到頓涅茨對岸去吧?投降紅軍了吧?就是這樣!……應該把你們這一家狗崽子,都像科舍沃伊家的人一樣統統宰了!走,弟兄們!哼,瘸狗,小心點兒,你別落到我的手裡!從我手裡你休想活著出來!你對我的招待我會記住的!像你這樣的親戚我也不想有!……」

  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手哆嗦著插上板門的門栓,一瘸一拐地往屋子裡走去。

  「我把你的哥哥趕走啦,」他看也不看娜塔莉亞說。

  娜塔莉亞雖然心裡同意公公的作法,但是什麼也沒有說,伊莉妮奇娜趕快畫了個十字,高興地說:「感謝上帝:惡鬼可走啦!娜塔柳什卡,請你原諒我說話不好聽,不過你們家的米吉卡成了個貨真價實的敵人啦!他幹了個這樣的行當:不像別的哥薩克那樣,在正經隊伍裡服役,可是你看他,這是幹什麼去啦!當劊子手,吊死老太婆,用馬刀砍死無辜的孩子,難道這是哥薩克于的事兒嗎?!難道他們應該為自己的米什卡負責嗎?如果這樣做的話,為了葛利沙,紅軍也可以把你我和米沙特卡、波柳什卡都砍死啦,可是他們並沒有砍死咱們,他們是有良心的!不,上帝保佑,我絕不贊成這樣做!」

  「我也不贊成我哥哥,媽媽……」娜塔莉亞用頭巾角兒擦著眼淚,說了這麼一句話。

  米吉卡當天就離開了村子。聽說他好像在卡爾金斯克附近追上了自己的懲罰隊,跟著隊伍到頓涅茨區的幾個烏克蘭人的村莊裡恢復秩序去了,因為那些村莊的老百姓參加了鎮壓頓河上游暴亂的行動。

  他走了以後,有一個星期,村子裡一直在談論這件事。大多數人都不贊成對科舍沃伊的家屬搞私刑。村社出錢把被害的老少埋葬了;本想把科舍沃伊家的房子賣掉,但是找不到買主。根據村長的命令,用木板十字交叉,把百葉窗釘上了,有好多日子孩子們都不敢在這個可怕的地方附近玩耍,老頭子和老太婆們走過這座絕戶房子的時候,都畫十字,哀悼被害的人,願他們在天之靈安息。

  後來,到了割草的時節,不久前所發生的事情也就忘了。

  村子裡的生活依然還是靠幹活兒和前線傳來的消息打發日子。那些有能幹活的牲口的人家,嘟嘟噥噥,娘天爺地地罵著,套車去運送軍用物資。幾乎每天都要把正在幹活的牛馬送到鎮上去。老頭子們一面從收割機上卸下馬匹,一面咒駡這沒完沒了的戰爭。但是炮彈、槍彈和糧襪非得送到前方去不可。於是只好去送。然而好像故意作對似的,天氣變得那麼晴朗,正是去收割那些已經成熟的、上等飼草的好時節。

  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準備去割草,可是達麗亞卻令人氣惱。她趕著兩頭牛去運送子彈,該從轉運站回來了,但是一個星期過去了,她卻音訊全無;沒有這一對好使的老牛,在草原上是什麼活也幹不成的。

  說實在的——根本就不應該叫達麗亞去……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是硬著心腸把牛交給她的,他知道她貪玩,最不會照料牲口,但是除了她以外,再找不到人了。杜妮亞什卡是不能去的,跟陌生的哥薩克去走遠路,這可不是大姑娘幹的事;娜塔莉亞身邊有小孩;難道非要老頭子親自去運送這些該死的子彈嗎?而達麗亞又自告奮勇要去。她從前就非常喜歡到外面跑:上磨坊啊,去碾坊啊,或者別的什麼家務事啊,她都高興去,因為只要一離開家,她就非常自由。每次出去,她都玩得很痛快,認為是極大的享受。一擺脫公婆的監視,她既可以跟婆娘們閒扯個夠,還可以一路上——像她說的,——跟那些看上眼的伶俐哥薩克「吊吊膀子」。可是在家裡,自從彼得羅去世以後,嚴厲的伊莉妮奇娜就一點自由也不給她,好像這個丈夫活著的時候就不守婦道的達麗亞卻要為亡夫守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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