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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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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利高裡的牙齒咬得咯吱直響,抽出了馬刀。馬刀在他手裡嗖嗖響著,在走廊低矮的天花板下面畫了一個耀眼的圈子。文書和幾個看守都像受驚的麻雀,四散逃命,典獄長緊靠在牆上,臉色變得比牆還自,嘟噥說:「您就胡來吧!哪,給您鑰匙……可是我要去控告。」 「我就是要胡來給你看看!你們在後方待慣啦!……你們在這兒充他媽的英雄好漢,把娘兒們和老頭子關進監獄!……我要把你們這幫傢伙全都轟走!全給我上前線去,混帳東西,不然我立刻就把你砍死!」 葛利高裡把馬刀插回刀鞘,朝嚇壞了的典獄長的脖頸打了一拳;用膝蓋和拳頭把他向門口推去,嘴裡吆喝著:「上前線上去!……滾!……滾!……你媽的……後方的虱於!…」 葛利高裡把典獄長推出去.聽見監獄院子裡一陣喧嘩,就往那裡跑去。在去廚房的入口站著三個看守;一個扳著長了鏽的日本步槍槍栓、激動、快嘴地叫喊著:「……這是劫獄呀!……應該抵抗!……舊法規上不是這麼說的嗎?」 葛利高裡拔出了手槍,於是幾個看守爭先恐後地順著小道鑽進了廚房。 「出——來——吧!……回家去!……」葛利高裡打開擠得滿滿的牢房,手裡搖晃著一串鑰匙,大聲喊。 他把全部犯人(約有一百來人)都放了出來。把那些怕事不敢出去的人推到街上,鎖上空牢房的門。 監獄門口聚集了一大群人。犯人都從門裡湧到廣場上;他們都四面張望著,彎著腰走回家去。警衛排的哥薩克們手扶馬刀,從司令部向監獄跑來;庫季諾夫本人也一溜歪斜地跑來了。 葛利高裡最後一個離開了空蕩蕩的監獄。他穿過擁擠的人群,難聽地罵著那些拼命想探聽消息。喊喊喳喳說三道四的婆娘們,微駝著背,慢步朝庫季諾夫走去。對那些跑過來並且已經認出他、向他敬禮的警衛排的哥薩克們喊:「回你們的住處去,兒馬們!喂,你們跑什麼呀,累壞了吧?回去!」 「我們還以為犯人造反了呢,麥列霍夫同志!」 「那個小文書跑去說:『來了一個黑臉大漢,把牢房的鎖全砸啦!』」 「原來是一場虛驚!」 哥薩克們都哈哈笑著,議論著,轉身回去了。庫季諾夫急急忙忙地趕到葛利高裡跟前,一面走,一面整理著從制帽裡披散出來的長頭髮。 「你好,麥列霍夫。怎麼回事?」 「好啊,庫季諾夫!我把你們的監獄給砸啦。」 「這是根據哪家的王法呀?這是怎麼回事?」 「我把人全都放走啦——完事大吉……怎麼啦,你瞪什麼眼呀?你們把這麼多外來戶的娘兒們和老頭子都關了起來又是根據哪家的王法呀?還要問我是怎麼回事?你給我小心點兒,庫季諾夫!」 「不准你這樣胡作非為。這簡直是橫行霸道!」 「我跟你死去的媽胡作非為,橫行霸道哪!我馬上就從卡爾金斯克調一個團來,狠狠地把你們這些鬼東西整一整!」 葛利高裡忽然抓住庫季諾夫柔軟的高加索皮帶,搖晃著,冷酷、憤怒地低聲說:「你願意嗎,我立刻就開放陣地?你願不願意,我立即結果了你的小命,啊?唉,你呀!……」葛利高裡咬了一下牙,放開了微笑著的庫季諾夫。「你呲牙笑什麼呀?」 庫季諾夫整了整腰帶,攙住葛利高裡的一隻胳膊,說:「走,到我那兒去。你幹嗎要發這麼大的火啊?你這會兒要能看看自己是什麼樣子就好啦!簡直像魔鬼……老弟,我們這兒正在想念你哩。至於監獄那樁事兒——小事一樁……好啦,放就放了吧,這有什麼了不起?……我跟弟兄們打過招呼,叫他們不要胡來,把那些男人跟著紅軍走了的外來戶的婆娘都給抓來……不過你幹嗎要這樣來敗壞我們的威信呢?唉,你呀,葛利高裡!你太任性啦!要是你來說一聲:『如此這般,應該把監獄疏散疏散,哪些人應該放走。』我們會拿名單來審查一下,該放的放一些。可是你——一下子都給放掉了,那可怎麼好呀?你太冒失啦!」庫季諾夫拍了拍葛利高裡的肩膀,笑了起來,「要知道,如果在這種時候誰敢說句反對你的話,你就會殺死他。或者你會鼓動哥薩克起來暴動……」 葛利高裡把胳膊從庫季諾夫的手裡抽出來,在司令部旁邊站住。 「你們在我們背後都變成英雄好漢啦!把監獄裝滿了人犯……要是能把你的本事拿到前線上去顯顯就好啦!」 「葛利沙,當年我的本事也不比你差。就是現在的話:你來替我,我去指揮你那個師……」 「那可不行,謝謝你啦!」 「這就對啦!」 「好啦,我不想跟你多扯。我現在要回家去休息個兒把星期。我好像是病了……肩膀受了一點兒傷。」 「什麼病?」 「相思病,」葛利高裡苦笑說。「心裡有點兒亂……」 「不,不開玩笑,你到底怎麼啦?我們有位好醫生,也許還是醫學教授呢;是個俘虜。我們的部隊在舒米林斯克鎮外捉到的,他正和水兵們一塊兒走;很有派頭,戴副黑眼鏡。也許,可以叫他給你看看吧?」 「叫他見鬼去吧!」 「那好吧,你就回去休息休息吧。把師的指揮任務交給誰啦?」 「裡亞布奇科夫。」 「等等,你忙著往哪兒去呀?你談談,前線的情況怎麼樣?聽說你大砍大殺了一陣,是嗎?昨天夜裡有人報告我說,好像你在克利莫夫卡附近砍死了簡直是不計其數的水兵。是真的嗎?」 「再見吧!」 葛利高裡走了,但是剛走了幾步,又站住了,扭回半邊身子,把庫季諾夫叫住,說:「喂!我要是再聽到你們抓人的消息……」 「不會,不會啦!你放心好啦!休息去吧!」 白晝跟著太陽,向西天沒去。從頓河上,從河水氾濫的地方送來陣陣寒意。成群的野鴨嘎嘎叫著從葛利高裡頭頂上飛過去。當他已經走進了院於,從卡贊斯克地區的什麼地方沿著頓河傳來大炮的轟鳴聲。 普羅霍爾很快就備好了馬,牽著馬韁繩,問:「今兒個就回家去嗎?回韃韃村嗎?」 葛利高裡默默地接過韁繩,又默默地點了點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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