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世界名著 > 靜靜的頓河 | 上頁 下頁
二一一


  剛到的那天傍晚,喝過晚茶以後,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在自己房間裡坐下來,正準備吃自己家裡帶來的乾糧。他擺出一段幹鯉魚,切下一塊麵包。這時有兩個米占林斯克的代表坐到他跟前來,接著又過來了幾個人先是談了一陣前線的情況,然後話題逐漸轉到政權選舉問題上來「像去世的卡列金——願他在天之靈安息!——那樣好的人再也找不到啦,」蓄著灰色大鬍子的舒米林斯克的代表歎了日氣說一「可以這麼說,」葉蘭斯克的代表同意說,參加談話的一位上尉,別斯謝爾蓋涅夫斯克鎮的代表,頗為激動地開口道:「怎麼會連一個合適的人選都沒有呢?你們這是怎麼啦,諸位?克拉斯諾夫將軍怎麼樣啊!」

  「這個克拉斯諾夫是什麼人物?」

  「怎麼是什麼人物呀?諸位,你們問這種話,難道不感到害臊嗎?鼎鼎大名的將軍,第三騎兵軍團的司令官,聰明絕頂,得過十字勳章,天才的統帥!」

  上尉這番興高采烈、連珠炮似的讚語激怒了一位前線部隊的代表;「我可以老老實實地告訴您:我們領教過他的天才!他是個廢物將軍!在對德戰爭中,他曾有過出色的表演。要不是革命的話,他只好當一輩子旅長了!」

  「親愛的,您不瞭解克拉斯諾夫將軍,您怎麼能這樣說呢?而且,您怎麼竟敢對一位大家都很尊敬的將軍這樣胡說八道呢?您大概忘了自己不過是一個哥薩克列兵了吧?」

  上尉這些像冰塊似的、毀滅性的話,說得那個哥薩克驚慌失措,膽怯起來,他壓著火兒嘟噥說:「老爺,我是說,我在他手下服過役……他在奧地利戰線上把我們的一個團硬送到架著鐵蒺籬的敵人戰壕前面!所以我們才認為他是個廢物……至於別的什麼,誰知道呢……也許,完全相反……」

  「那麼為什麼賞給他十宇勳章呢?傻瓜!」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嗓眼裡卡了根鯉魚刺;咳出來以後,也朝著那個前線部隊的代表開炮了:「你們養成了一種壞毛病,什麼人都罵,什麼人都不合你們的心意……哼,染上了這樣的臭習氣!如果少說點兒——也許不會糟到這步大地。不然,自以為滿腦子大道理,可全是些吹牛大王!」

  切爾卡斯克地區的代表和頓河下游的代表都一致擁護克拉斯諾夫。這位得過喬治十字勳章的將軍很合老頭子們的心意;他們有很多人曾經跟他一起參加過日俄戰爭。克拉斯諾夫的履歷迷惑了許多軍官:禁衛軍軍官,混跡上流社會、文質彬彬、喧赫一時的將軍,曾在宮廷任職、當過皇帝陛下的侍從官。克拉斯諾夫不僅是個將軍,不僅是個受過嚴格軍事訓練、行伍出身的人,而且好歹也算是一位作家,他在《涅瓦》雜誌增刊上發表的、取材于軍官生活的短篇小說,當時也曾被人們爭相閱讀,這就使一些自由主義知識分子感到滿意;既然是作家,那麼當然是個有文化的人嘍。

  在代表們的住處,為克拉斯諾夫進行著激烈競選活動。許多其他將軍的名字在他的大名前,都顯得暗淡無光了。一些擁護克拉斯諾夫的軍官在悄悄地傳播著有關阿夫裡坎·博加耶夫斯基的流言,說什麼博加耶夫斯基跟鄧尼金穿一條腿褲子,如果選了博加耶夫斯基擔任政府首腦的話,只要把布爾什維克一趕跑,他們一進莫斯科,哥薩克的一切特權和自治權就統統完蛋啦。

  不過,克拉斯諾夫也有一些敵人。一位教員的代表處心積慮地要敗壞將軍的名譽,但是收效不大。他在代表們的房間裡串來串去,像蚊子似的在哥薩克們毛烘烘的耳朵邊惡毒地嗡嗡叫:「克拉斯諾夫嗎?是個卑鄙的將軍,蹩腳的作家!虛有其表的宮廷人物,只會吹吹拍拍!這麼說吧,他是既想揚名全國,又想保住民主的清白。你們等著瞧吧,他會把頓河出賣給第一個買主,一點兒也不剩!是一個微不足道的人、政治上他是個白癡。我們應該選阿格耶夫!那個人——可完全是另一回事啦。」

  但是這位教員並沒有獲得什麼成就。五月一日,大會進行到第三天,會場響起一片歡呼聲:「請克拉斯諾夫將軍上臺!」

  「我們竭誠……」

  「誠心誠音……」

  「請求他上臺!」

  「我們引以自豪的將軍!」

  「請他上臺吧,給我們講講目前時局吧!」整個大會場裡都騷動起來了。

  許多軍官都輕輕地鼓起掌來,哥薩克們也學著他們的樣子,蠢笨地、一點也不響亮地拍起手來。他們那於粗活磨得粗糙的黑手發出的一片枯燥、刺耳的聲音,簡直叫人聽了難過,跟那些擠在走廊裡和過道裡的小姐和太太、軍官和學生們保養得又胖又嫩的小手巴掌奏出的音樂般的、輕柔的掌聲形成強烈的對比。

  身材高大、勻稱,雖然上了年紀,但依然英俊、瀟灑的將軍,穿著軍服,胸前掛滿了十字勳章和獎章,戴著肩章及其他各種將軍標誌,像檢閱一樣,健步走上主席臺的時候,會場裡響起了陣陣掌聲和呐喊聲;呐喊轉為歡呼,代表席上,一片歡騰。很多人從將軍那激動、感人的臉上,從他那儀錶堂堂的英姿上,似乎隱約看到了昔日帝國的餘威。

  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感動得老淚縱橫,從制帽裡掏出一條紅手絹,抹了半天眼淚和鼻涕。「這是真正的將軍!一看就知道是位了不起的大人物!很像皇上,連相貌都很像。不仔細看,會誤認為是皇上亞歷山大呢!」他一面親熱地看著站在腳燈前面的克拉斯諾夫,一面心裡這樣想。

  這次頓河軍會議稱為「拯救頓河會議」,開得從容不迫。根據會議主席亞諾夫大尉的建議,通過了一項佩戴肩章及各種軍銜符號的決議。克拉斯諾夫發表了匠心獨具的漂亮演說。他沉痛地談到「被布爾什維克糟踏得不像樣的俄羅斯」,說到俄羅斯帝國「昔日的威力」。頓河的前途。他把目前的情況描述了一番之後,簡單地談了談德國人的佔領問題。在結束演說時,他熱情奔放地描繪了消滅布爾什維克以後,頓河地區獨立自主的幸福生活,會場響起了熱烈的掌聲和歡呼聲。

  「強大的頓河軍會議將要統治頓河地區!我們將重建被革命瓦解了的哥薩克社會,恢復古代哥薩克美好的生活方式。我們也要像古代我們的祖先那樣,響亮而有力地對莫斯科說:『你好啊,俄羅斯貴族的沙皇,你就呆在莫斯科的石頭城裡吧,而我們哥薩克,生活在靜靜的頓河上!」

  五月三日晚間的會議上,克拉斯諾夫少將以一百零七票贊成,十票棄權,當選為頓河軍司令官。他在從大尉的手裡接過司令官權杖以前,先提出了就任的先決條件:批准他向會議提出的那些基本法規,並授予他不受限制的統治權。

  「我們的國家正處在淪亡的前夜!我只能在得到對軍區司令官充分信任的情況下,接受權杖。非常時期,所以只有當我意識到,頓河軍會議——頓河意志的最高體現者——信任我,而且為了肅清布爾什維克的流毒,消除放任和無政府狀態,準備制定強有力的法律準則時,我才能充滿信心、朝氣蓬勃地去執行我所肩負的使命。」

  克拉斯諾夫所提出的法規都是些帝俄時代的舊法規,只不過經過了倉促地改頭換面,稍加修改。會議怎麼會不通過呢?正求之不得。一切,就連那改得很不成功的國旗,也都使人想起了舊時代:藍紅黃三色的橫條(代表哥薩克。外來戶和加爾梅克人);為了討好哥薩克,僅對國徽作了徹底的改變:把那只兇猛的、張著翅膀、伸著利爪的雙頭鷹,改為一個頭戴皮帽,身佩馬刀、火槍和全副裝備,騎在酒桶上的裸體哥薩克。

  一個腦筋簡單的代表,喜歡拍馬屁的傢伙,提了個獻媚討好的問題:「將軍大人也許對已經通過的基本法還要提出什麼需要修正或更改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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