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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八


  「不見得……」

  「那就自己好好想想吧!」

  「不行,咱們還是在這裡老老實實呆到底吧。」

  「咱們簡直像牛犢子一樣——喂飽了往牲口棚裡一趕。」

  「各走自己的路吧,我們排撤啦!」

  「我們也撤!」

  「派幾個人去找布爾什維克說說——叫他們別碰咱們,咱們也不動他們。」

  第一連和第四連的哥薩克也湊了過來。大家商量了一下。每連派一個人,三個哥薩克走出宮門。一個鐘頭以後,他們領來三個水兵。水兵們跳過堵在宮門口的一堆方木,穿過院子,故意裝得很隨便的樣子;他們走到哥薩克跟前,互相寒暄了一陣。一個留著黑鬍子的漂亮的水兵,穿著敞懷的帆布上衣,海軍帽歪在後腦勺上,擠到哥薩克人群中去。

  「哥薩克同志們!我們是革命的波羅的海艦隊的代表,我們是來建議你們,撤出冬宮。你們沒有必要來保護別人的資產階級政府。叫資產階級的鬼兒子們——士官生去保護它吧。沒有一個步兵願意來保護臨時政府,而且你們的弟兄——第一團和第四團的哥薩克——已經跟我們合作啦。誰願意跟著我們走——就請站到左邊去!」

  「等等、老兄!」第一連的一個威武的下土走出來說。「跟著走——我們是非常高興的……不過赤衛軍會把我們槍斃吧?」

  「同志們!我們以彼得格勒革命軍事委員會的名義保證你們絕對安全。誰也不會傷害你們。」

  黑鬍子的水兵旁邊站著另一個身材短粗、臉上有點淺麻子的水兵。他掃了哥薩克們一眼,轉動著像牛似的粗壯的脖子,拍了拍自己緊繃在制服裡的高胸脯,說道:「我們護送你們!弟兄們,用不著疑神疑鬼的,我們不是你們的敵人,彼得格勒的無產階級也不是你們的敵人,敵人是這些……」

  他笑著,翹起大拇指向皇宮一指說道,露出了細密的牙齒。

  哥薩克們猶豫躊躇起來,女突擊隊員們走過來,聽了一會兒,瞅了瞅哥薩克們,重又走回宮門去。

  「喂,你們,大嫂于們!跟我們一塊兒走,怎麼樣?」一個連鬢鬍子的哥薩克招呼她說,沒有得到回答。

  「扛起槍——開步走!」拉古京堅定地說。

  哥薩克和睦地紛紛拿起步槍,排好了隊。

  「把機槍也帶走吧?」一個哥薩克機槍手問黑鬍子的水兵說。

  「帶走。不能留給士官生。」

  哥薩克們出發前,各連的軍官全都出來了。他們擠在一起站在那裡,目不轉睛地盯著那三個水兵。各連排好隊就開拔了。機槍隊拖著機槍走在最前面,小輪子輕輕地吱吱扭扭、嘩卿嘩卿在濕漉漉的石頭鋪的地上滾著。穿帆布上衣的水兵走在第一連最前面一個排的旁邊。費多謝耶夫斯克鎮的身材高大、白眉毛的哥薩克拉著他的袖子,抱歉、感動地說道:「我親愛的人呀,難道我們願意跟人民作對嗎?我們一時胡塗,被騙到這兒來啦,如果我們明白,那我們會來嗎?」他傷心地搖了搖留著額發的腦袋。「請你相信我的話——我們絕不會來!」

  第四連走在最後。他們在被婦女突擊營全營擠得水泄不通的宮門口耽擱了一會兒。一個強健的哥薩克爬到方木堆上去,有說服力地、意味深長地搖晃著一個大長黑指甲的手指頭說:「喂,娘子軍的戰士們,你們聽我說!現在我們就要撤出去啦,你們這些胡塗娘兒們卻要守在這裡。不過,你們可不要做什麼蠢事!如果你們膽敢在我們背後開槍,——我們殺回來,就把你們統統剁成肉醬。我說得夠明白了吧?好,就是這樣。現在,再見吧。」

  他從方木堆上跳下來,快步去追自己的隊伍,不時回頭看看。

  哥薩克們差不多走到廣場中間了。有個哥薩克回頭一看,激動地說:「瞧啊,夥計們!有位軍官追咱們來啦!」

  很多人都一面走著,一面扭回頭來看。一個高個子的軍官手扶著馬刀,順著廣場跑來。

  他不斷在招手。

  「這是阿塔爾希科夫,第三連的。」

  「是個什麼樣的人?」

  「高個子,一隻眼睛上有個小堠子。」

  「他想跟咱們一起走。」

  「是個很不錯的小夥子。」

  阿塔爾希科夫在快步追趕連隊,從遠處就可以看到,他的臉上還掛著笑容。哥薩克們在向他招手,哈哈笑著。

  「加油,中尉閣下!」

  「快點兒!」

  從宮門那裡傳來一聲清脆、單調的槍聲。阿塔爾希科夫揮舞著雙手,身子往後傾斜,仰面倒下,兩腳在石頭路上登著,想要站起來。各連就像聽到日令似的,都轉過臉來,面向皇宮。機槍手們掉轉槍口,在機槍旁邊跪下。一陣彈帶的沙沙響聲。但是宮門旁,松木堆後面,已經空無人跡。一分鐘以前還聚集在那裡的女突擊隊員和軍官們,好像都被那聲槍響一掃而光。

  各連又匆匆整好隊伍走起來,步子加快了。最後一個排的兩名哥薩克從阿塔爾希科夫倒下去的地方跑了回來。為了讓全連的人都聽見,其中一個大聲喊道:「子彈打在他的左肩腫骨下。死啦!」

  腳步的響聲越來越大,越來越整齊。穿帆布上衣的水兵喊著口令:「左轉彎……!」

  幾個連彎彎曲曲地轉彎走去。寂寥荒涼的舊皇宮默默地目送著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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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章

  這年的秋天很暖和。陰雨連綿。貝霍夫的天空難得見到那蒼白無光的太陽。到了十月,野鳥開始南徙。就是夜裡,也能聽到仙鶴淒切驚心的悲鳴掠過涼意已深的黑土大地。一群群的候鳥匆匆南飛,逃避即將來臨的初寒和高空凜冽的北風。

  因科爾尼洛夫案被逮捕羈押在貝霍夫的犯人,等候審判已有一個半月之久。這期間,他們的囚徒生活仿佛已經固定下來,如果還不能說完全是正常的生活,至少也已經獨具特色的固定下來。每晨早餐後,將軍們就出去散步,返回來就拆閱信函,接見來訪親友,吃午飯;午睡後就在各自的房間裡度過,晚上照例都在科爾尼洛夫寓處聚會,進行長時間的商談、謀劃。

  在這所臨時改為監獄的女子中學裡,生活過得還是相當舒服的。

  格奧爾吉耶夫營負責外部警衛,內部護衛由帖金人擔任。這種警衛雖然在某種程度上限制了在押犯人的自由,但是卻有很大的優越性:早已安排好,只要犯人高興,隨時都可以很容易。很安全地逃走。在貝霍夫監獄裡的整個關押期間,他們始終是不受任何限制地與外界保持著聯繫;要求儘快進行偵訊、審判,對資產階級各界人士施加壓力,銷毀叛亂罪證,體察軍官們的情緒,危急時則溜之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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