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世界名著 > 靜靜的頓河 | 上頁 下頁 |
四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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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您在想什麼,不感興趣。流放過嗎?」 「是的,流放過。」 檢察官把腦袋從公事包上抬起來,咂了咂刮過的、長著粉刺的嘴唇。 「我勸您離開這裡……」又自言自語地說:「其實,我自己也在努力做到這一點。」 「為什麼,檢察官老爺?」 檢察官用問題來回答他的問題:「磨坊打架的那天,您對這裡的哥薩克說了些什麼話?」 「沒說什麼。」 「好,您可以走啦。」 施托克曼走到莫霍夫家(來往的官員總是住在謝爾蓋·普拉托諾維奇家,不住客店)的陽臺上,他聳聳肩膀,回頭看了看那兩扇油漆的大門。 ====== 第七章 冬天並沒有一下子就到來。聖母節後,積雪融化了,又把畜群趕到牧場上去,刮了一個星期的南風,天氣又轉暖了,大地復蘇,草原上又是一片綠油油的晚秋的青苔。 一直暖和到聖米哈伊洛夫節,後來嚴寒襲來,下了一場大雪;一天比一天冷得厲害,接著又下了兩俄寸半厚的雪,頓河邊上的菜園子裡,野兔越過頂上被大雪覆蓋著的籬笆,留下一圈圈梅花形的趾印,宛如姑娘衣服上的花邊。燒牛糞的煙霧籠罩在村莊的上空,飛集到有人煙的地方來的烏鴉,在路旁的灰堆裡徘徊覓食。爬犁壓出來的冬季道路,像一條褪了色的灰帶子,婉蜒在村中。 有一天,在廣場上開村民大會;到了分配砍伐樹枝地段的時候了。一群穿著長皮襖和短皮襖的人,氈靴子咯吱咯吱響著,聚集在村公所外面的臺階旁邊。嚴寒又把人們趕到村公所裡來。那些蓄著銀灰鬍子的、可敬的老頭子們,都在桌子旁邊,靠著村長和文書坐下來,年輕些的——生著各色鬍子或者沒有長鬍子的——哥薩克擠成了一堆,從暖和的羊皮領於裡發出了嗡嗡的喧噪。文書在紙上寫滿了一行行密密麻麻的字,村長不時隔著肩膀看看他,村公所的冷屋子裡一片暗啞的嗡嗡聲:「今年的草啊……」 「哦,哦……牧場上的還可以喂牲日,可是大草原上的全是些野木簷。」 「從前,在古時候,到聖誕節還可以在草地上放牧牲口。」 「這對加爾梅克人可再好也沒有啦。」 「唉嘿——嗯。」 「村長生的是狼脖子,你看他連腦袋都不會轉。」 「脖子吃得那麼肥,簡直是他媽的閹豬!」 「我說,親家,你是想把冬天給嚇跑啊?穿這麼厚的皮襖……」 「今天有個茨岡人把皮襖賣掉啦。」 「在聖誕節的時候,茨岡人露宿在草原上,什麼蓋的都沒有,只好披上魚網,連小腸都凍壞啦,——一個茨岡人醒過來,把手指頭從魚網眼裡伸出來,就罵起娘來:『嘿,我的媽呀,院子裡可真冷啊! 「恐怕道路就要滑起來啦!」 「連公牛都得釘上鐵掌,非這樣不行!」 「前幾天我在鬼塘口砍過絹柳枝,很好。」 「紮哈爾,你把褲子扣上吧……要是把那玩意兒凍壞啦,娘兒們就把你趕出家門啦。」 「聽說,阿夫傑伊奇,你負責喂祭牛啦?」 「我沒有答應。帕蘭卡·姆雷欣娜幹啦……她說,我是個寡婦,多幹點活兒,心裡還痛快點兒。我說,你就牽走吧,要是下了小牛……」 「哎——哈——哈!」 「哩——哩哩!……」 「諸位老人家!砍樹枝的事兒怎麼辦哪?……靜一點! 「『我說,要是下了小牛……當然就要找個教父啦……」 「靜一點!求求你們啦!」 會議開始了。村長撫摸著凝滿哈氣的權杖,喊著分配到樹枝的人的姓名,噴出一日口的哈氣,不斷地用小手指頭撥下鬍子上的冰琉璃。後面,靠乒乓亂響的門邊,是一片霧騰騰的哈氣、擁擠的人群和響亮的捋鼻涕聲。 「不能定在星期四砍樹枝!」伊萬·托米林不斷歪扭戴著藍色炮兵制帽的腦袋,揉著通紅的耳朵,竭力提高嗓門,壓下村長的聲音。 「為什麼?」 「你要把耳朵揪下來啦,炮手!」 「咱們給他縫上兩隻牛耳朵。」 「星期四有半村的人都要去往家運乾草。嗨,真會辦事兒!……」 「可以改到星期天去砍嘛。」 「諸位老人家!……」 「什麼事?」 「祝你成功!……」 「呼——嗚——嗚——嗚——嗚!……」 「呵——呵——呵——呵——呵!……」 「哈——哈——哈——哈——哈!……」 馬特維·卡舒林老頭子從搖搖晃晃的桌子上探過身來,用光滑的楊木拐杖向托米林這方面戳著,氣哼哼地尖叫道:「你先等等去運於草吧!……丟不了嘛!……這也是為了全村好嘛……你總是跟大家頂著幹。我的老弟呀!你是既年輕又胡塗!……就是這樣!……看你!……就是這樣……」 「你自己才是老胡塗啦……」獨臂的阿列克謝從後排探出頭來插嘴說,眨著一隻眼睛,傷殘的那邊臉頰在痙攣地抽動著。 為了多占一犁地,他跟卡舒林老頭子已經結仇六年了。每年春天他都要打馬特維·卡舒林一頓,而老頭子從他手裡霸佔去的那點兒土地卻只有手巴掌那麼大——只要皺起眉,一日唾沫就能啐過那塊地去。 「住口,痙攣鬼!」 「可惜離得太遠啦——我從這兒夠不到你,不然的話我要好好接你一頓,准叫你流紅鼻涕!」 「瞧你,一隻胳膊的眨眼鬼!……」 「你們倆都住嘴吧,吵起來沒完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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