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世界名著 > 靜靜的頓河 | 上頁 下頁
四一


  費多特系好韁繩,腳垂下去,把身子靠得更舒服些。可是他並沒有睡成。

  「你們的日子過得怎樣啊?」施托克曼在車上顛動、搖晃著,問道。

  「湊合著活唄,還有麵包吃。」

  「總的說來,哥薩克對於生活還滿意嗎?」

  『有的滿意,也有不滿意的。哪能全都滿意。」

  「對,對……」工匠同意說,沉默了一會兒,又繼續拐彎抹角地問了些別有用心的問題:「你是說,人們的日子過得很富裕?」

  「過得還可以。」

  「服役一定很苦吧?是嗎?」

  「服役?……我們已經習慣啦,只要你還活著,就都是現役軍人。」

  「可是全副裝備都要哥薩克自己置辦,這就太不應該了。」

  「可不是嘛,真他媽的氣人。」費多特的勁頭兒上來了,擔心地向扭過頭去的女人瞥了一眼、「那些當官的老找你的麻煩……我去服役的時候,賣了幾頭牛,才買了一匹馬,但是他們把馬拉過去一看,就說不合格。」

  「不合格?」工匠假裝吃驚地問道。

  「正是這樣,全不合格。他們說馬腿有毛病。我費盡了口舌,對他們說:『請你們好好看看吧,它的腿和那些得過獎的馬一樣好,不過它跑起來像公雞……這叫做」公雞步「。』不行,他們不驗收。要知道,這一下子就弄得我傾家蕩產啦!……」

  談話更加活躍起來。費多特從車上跳下來,津津有味、滔滔不絕地講起村子裡的事情來,他罵村長分配草地不公平,稱讚波蘭的規矩好,服現役的時候,他那個團曾在那裡駐紮過。工匠眯縫著眼睛,銳利的目光不住地在打量著走在車旁的費多特,自己則在用鑲箍的骨頭煙嘴抽著香煙,不時地笑笑;但是臉上橫貫白淨突出的前額的皺紋動起來卻顯得那麼持重,好像是頭腦裡的什麼隱秘思想活動在帶動這條皺紋。

  傍晚,他們趕到了村子。

  施托克曼採納了費多特的建議,來到寡婦盧克什卡·波波娃家,租了她家的兩間屋子住下來。

  「你從鎮上拉回來的是什麼人呀?」幾個鄰家娘兒們等在大門口,向費多特打聽道。

  「代理人。」

  「什麼袋兒裡人?」

  「胡塗娘兒們,唉,你們這些胡塗娘兒們。跟你們說啦,是代理人,推銷縫紉機的。漂亮的娘兒們,白送,不過像你這樣的醜八怪,瑪麗亞大嬸兒,就得拿錢買啦。」

  「你這個大爪子鬼長得好看。就你這副加爾梅克人的長相!……連馬都不敢踩你:嚇跑啦。」

  「加爾梅克人和靼韃人是草原上人們的祖先,親愛的嬸子,你可別胡說八道……」費多特耍著貧嘴走開去。

  鉗工施托克曼就在斜眼的長舌婦盧克什卡家裡住下了。一夜還沒有過去,滿村的娘兒們就已經吵翻了天。

  「你聽說了嗎,大嫂?」

  「什麼事兒?」

  「加爾梅克人費多特拉來了一個外國人。」

  「真的……」

  「我敢當著聖母娘娘起誓!戴著呢帽,叫什麼施托波兒,或者施托卡爾……」

  「也許是個警察吧?」

  「是收稅的,親愛的。」

  「咦——咦——咦,你們這些傻娘兒們,都是胡說八道。聽說他是個會計師,和潘克拉季神甫的兒子一樣。」

  「帕什卡,乖孩於,快到盧克什卡家去,悄悄問問她,」大嬸子,給你家拉來的是什麼人?「『」快跑,好孩子!」

  第二天,新來的人到村長那裡去了。

  費奧多爾·馬內茨科夫已經當了三年村長,他把黑漆布封面的身份證在手裡翻了半天,然後文書葉戈爾·紮爾科夫又翻來覆去地看了半天。他們倆交換了一下眼色,村長就按多年當司務長養成的老習慣,威嚴地揮了一下手,說道:「住下吧。」

  新來的人鞠了一躬,走了出去。有一個星期的工夫,他沒有露過面,就像田鼠一樣,總在洞裡生活。斧頭砰砰直響,他在夏天的廚房裡修建了一個作坊。婦女們對這個陌生人的那種永不滿足的興趣已經冷了下去,只有孩於們還整大地擠在籬笆邊,毫不膽怯地、好奇地窺視著這個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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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聖母節前三天,葛利高裡和妻子去耕地。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病了;他拄著拐杖,腰痛得直哼哼,走出來送耕地的人。

  『噶利什卡,先把牧場後頭,靠紅峽谷的那兩塊地耕好。」

  「好好。那麼塔洛夫山崖旁邊那一塊怎麼辦?」葛利高裡釣魚時啞了嗓子,脖子上纏著一塊手巾,小聲問道。

  「聖母節以後再說。這兩塊就夠耕的啦。靠紅峽谷的那兩塊兒足有一圈半,別大貪心啦。」

  「彼得羅不去幫我們嗎?」

  「他和達麗亞到磨坊裡去。我們要現在搶先磨完,晚了人就多啦。」

  伊莉妮奇娜把一些鬆軟的麵包圈塞到娜塔莉亞的上衣裡,小聲說道:「要不,你把杜妮亞什卡帶去趕牛,好不好?」

  「兩個人足夠啦。」

  「那好,當心點,寶貝。基督保佑你。」

  杜妮亞什卡抱了一堆濕衣服,壓得彎著細腰,穿過院子,到頓河邊去涮洗。

  「娜塔莎,親愛的,紅峽谷那兒的雀模菜可有勁兒哪,掐些回來!」

  「我掐,掐。」

  「住嘴,淘氣鬼!」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揮著拐杖喊道。

  三對公牛拉著仰放著的犁,順著大道走去,劃著由於秋天乾旱缺雨變得堅硬的路面。葛利高裡不時理理勒脖子的手巾,走在路邊,不斷地咳嗽。娜塔莉亞同他並排走著,背上的於糧袋子在不住地跳動。

  村外的草原上是一片透明的寂靜。遠處,牧場後面,起伏的土崗那邊,人們在忙著翻犁田地,不時響起趕牲口的鞭子聲,這裡——大道邊——長滿了已呈灰綠色的矮蒿,被羊吃過的野木揮,像祈禱似的彎著腰的苦菱;頭頂上,是飄著閃耀著寶石般光芒的蛛網似的,像晶瑩的薄冰一樣日益變涼的晴空。

  彼得羅和達麗亞送走了兩個耕地的,就準備去磨坊。彼得羅在倉房裡支起篩子,篩起麥子來。達麗亞把麥子裝進口袋,搬到大車上去。

  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套上馬,仔細地整理好了馬具,問道:「快完了吧?」

  「馬上就完,」彼得羅從倉房裡應聲答道。

  磨坊裡人聲鼎沸,院子裡擠滿了車輛。磅房旁邊,擠得水泄不通。彼得羅把韁繩遞給達麗亞,從車上跳下來。

  「快輪到我的號了嗎?」他問站在磅秤旁邊的「鉤兒」。

  「誤不了。」

  「現在是第幾號在磨哪?」

  「三十八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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