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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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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八月底,米吉卡·科爾舒諾夫在頓河邊偶爾遇見了謝爾蓋·普拉托諾維奇的女兒伊麗莎白。他剛從頓河對岸回來,正在把船向一棵斷樹靠攏的時候,看見了劃破水流駛來一隻油漆的小艇。小艇從山後劃出,向碼頭駛來成u槳的是博亞雷什金。他的光腦袋上的汗閃著亮光,前額和太陽穴上鼓起了青筋。

  米吉卡並沒有馬上就認出伊麗莎白,因為草帽的灰色陰影落在她的眼睛上。她用曬紅的雙手抱著一束黃色的睡蓮,壓在胸前。

  「科爾舒諾夫!」她看見米吉卡以後,就點頭招呼說。「你騙我啦?」

  「怎麼騙你啦!」

  「還記得,你答應帶我一塊兒去釣魚嗎?」

  博亞雷什金放下船槳,挺直脊背。小船飛也似地把船頭沖到岸上,擦得岸邊的白石灰岩沙沙作響。

  「你還記得嗎?」麗莎從船裡往外跳著,笑問道。

  「沒有工夫呀。活兒太忙啦,」米吉卡辯解著,氣喘吁吁地看著向他走來的姑娘。

  「不行啦!……伊麗莎白·謝爾蓋耶芙娜,我辭職啦!車套和轅木奉還給您,我不能再為您效力啦!您想想看,我們在這該死的河上劃了有多遠呀?我手上被船槳磨得全是血泡。這可不像在陸地上走那麼輕鬆啊!」

  博亞雷什金光著的大腳堅實地踏著尖削的石灰岩,用揉皺的學生制帽的帽頂擦著額上的汗。麗莎沒有理他,只管朝米吉卡走去。米吉卡笨拙地握了握伸給他的手。

  「我們什麼時候去釣魚?」她仰著頭,眯縫起眼睛問道。

  「明天就去都行。莊稼已經收完啦,現在可以去啦。」

  「你還騙我嗎?」

  「不會啦!」

  「你很早就來叫我嗎?」

  「『天亮以前。」

  「我等著你。」

  「一定去,真的,一定!」

  「沒有忘記敲哪一扇窗戶嗎?」

  「會找到的,」米吉卡微笑道。

  「我大約很快就要走啦。很想釣一回魚。」

  米吉卡一聲不響地玩弄著手裡的鎖船的鏽鑰匙,盯著她的嘴唇。

  「你說完了嗎?」博亞雷什金仔細地看著手裡的一只有花紋的貝殼,問道。

  「咱們立刻就走。」

  她沉默了一會兒,茫然地笑著問道:「你們家好像辦過一次喜事,是吧?」

  「把妹妹嫁出去啦。」

  「嫁給誰?」沒有等待答覆,她就難以捉摸地笑了。「一定來呀!」又像第一次,在莫霍夫家的陽臺上一樣,她這一笑像麻似的刺癢了米吉卡的心。

  把姑娘一直目送到船邊。博亞雷什金劈開兩腿,忙著把小船推下水去;麗莎笑著,從他頭頂瞟著正在玩弄鑰匙的米吉卡,直向他點頭。

  船劃出去約有五沙繩遠的時候,博亞雷什金低聲問道:「這個小夥子是您的什麼人?」

  「朋友。」

  「心上人?」

  米吉卡聽到了他們的談話,可惡的槳架吱扭吱扭地亂響,害得他沒有聽到她的答話。他看到博亞雷什金身於一仰一伏地劃著槳,笑了起來,但是卻看不見她的臉,因為她是背朝他坐著的。帽子上的紫色緞帶垂到她裸露的肩膀上,微風一吹,飄忽不定,時隱時現,逗引著米吉卡模糊的視線。

  很少用釣竿釣魚的米吉卡,從來沒有像這天晚上那樣熱心地準備過。他砸了一堆於牛糞,在菜園於裡煮起麥粥來,匆匆忙忙地換過發潮的釣線。

  米海一面看著他在準備,一面央求他說:「帶我去吧,米特裡。你一個人多不順手。」

  「我一個人也成。」

  米海歎了一口氣。

  「咱們好久沒有一塊兒去釣魚啦。如今可能釣到半普特重的大鯉魚。」

  米吉卡被麥粥鍋裡冒出來的一股股熱氣嗆得皺著眉頭,沒有做聲。他準備完了以後,便走進內室去了。

  格裡沙卡爺爺坐在窗前,鼻子上戴著一副銅邊眼鏡,正在讀福音書。

  「爺爺!」米吉卡肩膀靠在門框上,喚了一聲。

  格裡沙卡爺爺從眼鏡框邊上看了他一眼。

  「什麼事?」

  「第一遍雞叫後就叫醒我。」

  「這麼早要上哪兒去?」

  「釣魚去。」

  很喜歡釣魚的祖父,故意裝作反對的樣於說道:「你爸爸說——明天要打大麻。你可不能去閒逛。瞧你,釣什麼魚片米吉卡的身子離開門框,略施小計,說道:」我反正無所謂。我本想釣條魚來孝敬爺爺,既然要打大麻,那我就不去啦。」

  「等等,你上哪兒去?」格裡沙卡爺爺嚇了一跳,把眼鏡摘下來。「我跟米倫說去,好,你去吧。把魚醃醃吃可不壞。明天恰好是星期三。我叫醒你,去吧,去吧,傻瓜!你毗什麼牙?」

  半夜,格裡沙卡爺爺一隻手提著粗布襯褲,另一隻手拄著拐杖,探著道兒,順著臺階走下去。他像一片白色搖曳的影子一樣穿過院子,走到倉房裡去,用拐杖杵了杵在車毯上睡得呼嚕呼嚕的米吉卡。倉房裡散發著新打的糧食和老鼠糞味兒,還夾雜著長久無人居住的空房子裡的蜘蛛網的酸味。

  米吉卡睡在糧囤子旁邊的車毯上,他並沒有立刻就醒過來。格裡沙卡爺爺起初輕輕地用拐杖捅捅他,小聲喊道:「米吉卡!米吉卡!……喂,壞小子,米吉卡!」

  米吉卡使勁打了一聲呼嗜,把腿蜷了起來。老頭子心一橫,把拐杖的鈍頭放在米吉卡的肚子上,像鑽孔似地轉起來。米吉卡哎呀叫了一聲,抓住拐杖,醒了過來。

  「都睡傻啦!像你這樣昏睡,真是糟透啦!」老頭子罵道。

  「別嚷,別嚷,」米吉卡半睡半醒地小聲說著,一面在地上摸索著靴子。

  他來到廣場上。村子裡的雞已經在叫第二遍了。他在街上走著,走過威薩裡昂神甫的房于前面,聽見雞窩裡有一隻公雞正扇動著翅膀,用大輔祭那樣的低音打鳴兒,嚇得幾隻母雞也驚慌地小聲咯咯地叫起來。

  更夫坐在商店門口下層臺階上,臉埋在暖和的羊皮襖領裡打盹。米吉卡走到莫霍夫家的板柵旁邊,把釣竿和裝魚具的袋子放下——為了不叫狗聽見,輕輕地邁著腳步走上臺階。拉了拉冰涼的門把手,裡面閂上了。他爬過欄杆,走到窗前。一扇窗半開著。從屋子裡飄出甜蜜的、睡得正香的姑娘溫暖的身體氣味和一股從未聞過的香水的氣味。

  「麗莎韋塔·謝爾蓋耶芙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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