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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2)


  我這麼觀察著的時候,在頭頂滑翔的烏鴉們也許正俯視著我。我不知道它們在想什麼,它們一定以為起初我十分小心和膽怯,但漸漸地我變得大膽而魯莽了。我先是窺視一下,隨後久久盯著,再後是離開我躲藏的角落,不經意走進了草地,突然在府宅正面停下腳步,久久地死盯著它。「起初為什麼裝模做樣羞羞答答?」烏鴉們也許會問,「而這會兒又為什麼傻裡傻氣,不顧一切了?」

  讀者呀,且聽我解釋。

  一位情人發現他的愛人睡在長滿青苔的河岸上,他希望看一眼她漂亮的面孔而不驚醒她。他悄悄地踏上草地,注意不發出一點聲響,他停下腳步——想像她翻了個身。他往後退去,千方百計要不讓她看到。四周萬籟俱寂。他再次往前走去,向她低下頭去。她的臉上蓋著一塊輕紗。他揭開面紗,身子彎得更低了。這會兒他的眼睛期待著看到這個美人兒——安睡中顯得熱情、年青和可愛。他的第一眼多麼急不可耐!但他兩眼發呆了:他多麼吃驚!他又何等突然,何等激烈地緊緊抱住不久之前連碰都不敢碰的這個軀體,用手指去碰它!他大聲呼叫著一個名字,放下了抱著的身軀,狂亂地直愣愣瞧著它。他於是緊抱著,呼叫著,凝視著,因為他不再擔心他發出的任何聲音,所做的任何動作會把她驚醒。他以為他的愛人睡得很甜。但此發現她早己死去了。

  我帶著怯生生的喜悅朝堂皇的府第看去,我看到了一片焦黑的廢墟。

  沒有必要躲在門柱後面畏縮不前了,真的!——沒有必要偷偷地眺望房間的格子窗,而擔心窗後已有動靜!沒有必要傾聽打開房門的聲音——沒有必要想像鋪築過的路和砂石小徑上的腳步聲了,草地,庭院已踏得稀爛,一片荒蕪。入口的門空張著。府第的正門象我一次夢中所見的那樣,剩下了貝殼似的一堵牆,高高聳立,卻岌岌可危,佈滿了沒有玻璃的窗孔。沒有屋頂,沒有城垛,沒有煙囪——全都倒塌了。

  這裡籠罩著死一般的沉寂和曠野的淒涼。怪不得給這兒的人寫信,仿佛是送信給教堂過道上的墓穴,從來得不到答覆。黑森森的石頭訴說著府宅遭了什麼厄運,一火災。但又是怎麼燒起來的呢?這場災難的經過加何?除了灰漿、大理石和木製品,還有什麼其他損失呢,生命是不是象財產一樣遭到了毀滅?如果是,誰喪失了生命?這個可怕的問題,眼前沒有誰來回答——甚至連默默的跡象、無言的標記都無法回答。

  我徘徊在斷垣頹壁之間,穿行於殘破的府宅內層之中,獲得了跡象,表明這場災難不是最近發生的。我想,冬雪曾經飄入空空的拱門,冬雨打在沒有玻璃的窗戶上。在一堆堆濕透了的垃圾中,春意催發了草木,亂石堆中和斷梁之間,處處長出了野草。呵!這片廢墟的主人又在哪裡?他在哪個國度?在誰的保護之下?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飄向了大門邊灰色的教堂塔樓,我問道,「難道他已隨戴默爾·德·羅切斯特而去,共住在狹窄的大理石房子裡?」

  這些問題都得找到答案。而除了旅店,別處是找不到的。於是不久我便返回那裡。老闆親自把早餐端到客廳裡來,我請他關了門,坐下來。我有些問題要問他,但待他答應之後,我卻不知道從何開始了。我對可能得到的回答懷著一種恐俱感,然而剛才看到的那番荒涼景象,為一個悲慘的故事作好了一定的準備。老闆看上去是位體面的中年人。

  「你當然知道桑菲爾德府了?」我終於啟齒了。

  「是的,小姐,我以前在那裡住過。」

  「是嗎?」不是我在的時候,我想。我覺得他很陌生。

  「我是已故的羅切斯特先生的管家,」他補充道。

  已故的!我覺得我避之不迭的打擊重重地落到我頭上了。

  「已故的!」我透不過氣來了。「他死了?」

  「我說的是現在的老爺,愛德華先生的父親,」他解釋說。我又喘過氣來了,我的血液也繼續流動。他的這番話使我確信,愛德華先生——我的羅切斯特先生(無論他在何方,願上帝祝福他!)至少還活著,總之還是「現在的老爺」,(多讓人高興的話!)我似乎覺得,不管他會透露什麼消息,我會比較平靜地去傾聽。我想,就是知道他在新西蘭和澳大利亞,我都能忍受。

  「羅切斯特先生如今還住在桑菲爾德府嗎?」我問,當然知道他會怎樣回答,但並不想馬上就直截了當地問起他的確實住處。

  「不,小姐——呵,不!那兒已沒有人住了,我想你對附近地方很陌生,不然你會聽到過去年秋天發生的事情。桑菲爾德府已經全毀了。大約秋收的時候燒掉的——一場可怕的災難!那麼多值錢的財產都毀掉了,幾乎沒有一件家具倖免。火災是深夜發生的,從米爾科特來的救火車還沒有開到,府宅已經是一片熊熊大火。這景象真可怕,我是親眼見到的。」

  「深夜!」我咕噥著。是呀,在桑菲爾德府那是致命的時刻。「知道是怎麼引起的嗎?」我問。

  「他們猜想,小姐,他們是這麼猜想的,其實,我該說那是確然無疑的。你也許不知道吧,」他往下說,把椅子往桌子稍稍挪了挪,聲音放得很低,「有一位夫人——一個——一個瘋子,關在屋子裡?」

  「我隱隱約約聽到過。」

  「她被嚴加看管著,小姐。好幾年了,外人都不能完全確定有她這麼個人在。沒有人見過她。他們只不過憑謠傳知道,府裡有這樣一個人。她究竟是誰,幹什麼的,卻很難想像。他們說是愛德華先生從國外把她帶回來的。有人相信,是他的情婦。但一年前發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

  我擔心這會兒要聽我自己的故事了。我竭力把他拉回到正題上。

  「這位太太呢?」

  「這位太太,小姐,」他回答,「原來就是羅切斯特先生的妻子!發現的方式也是再奇怪不過的。府上有一位年青小姐,是位家庭教師,羅切斯特先生與她相愛了——」

  「可是火災呢?」我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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