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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2)


  「你不必急於聽到,」他說,「坦率告訴你吧,我沒有什麼合適的或是掙錢的工作可以建議。我解釋之前,請回憶一下,我明明白白地向你打過招呼,要是我幫你,那得是瞎子幫助跛子。我很窮,因為我發現償付了父親的債務後,父親留給我的全部遺產就只有這個搖搖欲墜的田莊,莊後一排枯萎的杉樹,一片前面長著紫杉和冬青灌木的荒土。我出身卑微,裡弗斯是個古老的名字。但這個族的三個僅存的後裔,兩個在陌生人中間依賴他人為生,第三個認為自己是遠離故土的異鄉人——活著和死了都是如此。是的,他認為,必然認為這樣的命運是他的光榮,他盼望有朝一日擺脫塵世束縛的十字架會放在他肩上,那位自己也是最卑微一員的教會鬥士的首領會傳下號令:起來,跟著我?」

  聖·約翰像佈道一樣說著這些話,語調平靜而深沉,臉不發紅,目光炯炯。他繼續說:

  「既然我自己也貧窮卑微,我只能向你提供貧窮卑微的工作,你甚至可能認為這很低俗——因為我現在知道你的舉止屬￿世人所說的高雅;你的情趣傾向於理想化;你所交往的至少是受過教育的人,——但我認為凡是有益於人類進步的工作都不能說低俗。越是貧瘠和沒有開墾的土地,基督教徒越是要承擔去那兒開墾的使命一一他的勞動所掙得的報酬越少,他的榮譽就越高。在這種情況下,他的命運就是先驅者的命運,傳播福音的第一批先驅者就是使徒們——他們的首領就是耶穌,他本人就是救世主。」

  「嗯?」他再次停下時我說一—「說下去。」

  他還沒有說下去便又瞧了瞧我,似乎悠閒地讀著我的面孔,仿佛它的五官和線條是一頁書上的人物。他仔細打量後所得出的結論,部份地表露在後來的談話中。

  「我相信你會接受我提供的職位,」他說,「而且會幹一會兒,儘管不會永久幹下去,就像我不會永久擔任英國鄉村牧師這狹隘,使人越來越狹隘——平靜而神秘的職位。因為你的性格也像我的一樣,有一種不安分的東西,儘管本質上有所區別。」

  「請務必解釋一下,」他再次停下來時我催促道。

  「一定。你會聽到這工作多麼可憐——多麼瑣碎——多麼束縛人。我父親已去世,我自己也就獨立了,所以我不會在莫爾頓久待。我很可能在一年之內離開這個地方,但我還在時,我要竭盡全力使它有所改進。兩年前我來到時,莫爾頓沒有學校,窮人的孩子都被排除在一切渴求上進的希望之外,我為男孩子們建立了一所學校。現在我有意為女孩子開設第二所學校。我已租了一幢樓用於這個目的,附帶兩間破屋作為女教師的住房。她的工資為三十鎊一年,她的房子已安上家具,雖然簡陋,但已夠用,那是奧利弗小姐做的好事,她是我教區內唯一的一位富人奧利弗先生的獨生女,奧利弗先生是山谷中制針廠和鐵鑄廠的業主。這位女士還為一個從濟貧院來的孤兒付教育費和服裝費,條件是這位孤兒得協助教師,幹些跟她住所和學校有關的瑣碎事務,因為教學工作不允許女教師親自來過問。你願意做這樣一位教師嗎?」

  他的問題問得有些匆忙。他似乎估計這個建議多半會遭到憤怒的,或者至少輕蔑的拒絕。他雖然可以作些猜測,但不完全瞭解我的思想和感情,無法判斷我會怎樣看待自己的命運。說實在,這工作很低下——但提供了住所,而我需要一個安全的避難所。這工作沉悶乏味—一但比之富人家庭的女教師,它卻是無拘無束的。而替陌生人操勞的恐懼象鐵鉗一樣夾住了我的心。這個工作並不丟臉——不是不值得一一精神上也並不低下,我下定了決心。

  「謝謝你的建議,裡弗斯先生。我欣然接受這份工作。」

  「可是你理解我的意思嗎?」他說。「這是一所鄉村學校。你的學生都只是窮苦女孩——茅屋裡的孩子——至多是農夫的女兒。編織、縫紉和讀、寫、算你都得教。你自己的技藝派什麼用處呢?你大部份的思想——感情——情趣又有什麼用呢?」

  「留著它們等有用時再說。它們可以保存下來。」

  「那你知道你要幹的事了。」

  「我知道。」

  這時他笑了,不是苦笑,也不是傷心的笑,而是十分滿意並深為感激的笑容。

  「你什麼時候開始履行職務?」

  「我明天就到自己的房子去,要是你高興,下周就開學。」

  「很好,就這樣吧。」

  他立起身來,穿過房間,一動不動地站著再次看著我。他搖了搖頭。

  「你有什麼不贊成呢,裡弗斯先生?」我問。

  「你不會在莫爾頓呆得很久,不,不會的:」

  「為什麼?你這麼說的理由是什麼?」

  「我從你的眼睛裡看到了。不是那種預示著要安度一生的表情。」

  「我沒有雄心。」

  他聽了「雄心」兩個字吃了一驚,便重複說:「不,你怎麼會想到雄心?誰雄心勃勃呢?我知道自己是這樣。但你怎麼發現的?」

  「我在說我自己。」

  「嗯,要是你並不雄心勃勃,那你是——」他打住了。

  「是什麼呢?」

  「我正要說多情,但也許你會誤解這個字,而會不高興。我的意思是,人類的愛心和同情心在你的身上表現得很強烈。我確信你不會長期滿足於在孤寂中度過閒暇,把你的工作時間用於一項完全沒有刺激的單調勞動,」他又強調著補充說,「就象我不會滿足於住在這裡,埋沒在沼澤地裡,封閉在大山之中—一上帝賜予我的天性與此格格不入,上天所賦予的才能會被斷送——會弄得.一無用處。這會兒你聽見了我如何自相矛盾了吧。我自己講道時說要安於自己卑賤的命運,只要為上帝效勞,即使當砍柴工和汲水人也心甘情願一一而我,上帝所任命的牧師,幾乎是焦躁不安地咆哮著。哎呀,愛好與原則總得想個辦法統一起來。」

  他走出了房間。短短的一小時之內,我對他的瞭解勝過於以前的一個月。不過他仍使我無法理解。

  隨著同哥哥和家園告別的日子越來越近,黛安娜和瑪麗.裡弗斯也越來越傷心,越來越沉默了。她們都想裝得同往常一樣,但是她們所要驅除的憂愁是無法完全克制或是掩飾的。黛娜說,這次離別與以往所經歷的完全不同。就聖·約翰來說,那可能是一去幾年,也可能是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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