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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〇


  愷一聲不吭。黑根繼續說:

  「還有,要是老頭子這個偉大的人物他本人不忍心去做他應該做的事情,也就是說,為兒子報仇而殺掉女婿,那你又怎麼想?另外,要是老頭子覺得那個任務對他太沉重,因而讓邁克爾當他的繼承人,他也認為邁克爾會把擔子從他肩上接過去,同時也甘願承擔罪責,那你又怎麼想?」

  「那全是過去的事了嘛,」愷說著,她熱淚橫流。「後來大家都相處得和睦,為什麼卡羅就不能得到寬容呢?為什麼就不能將就著過下去?為什麼大家不能忘掉怨恨?」

  她帶頭走過一片草地,來到一條兩岸綠樹成蔭的小溪旁。黑根坐在草叢上,長歎了一口氣。他朝四周張望了一下,又長歎了一口氣,然後說:「在這個世界上,只有你才能忘掉怨恨。」

  愷說:「他變了,我同他結婚時他並不像現在這個樣子。」

  黑根聽了不禁失聲大笑了一下。

  「要是他還同結婚時一樣,他現在早就沒命了。那你也早就成寡婦了,也不會有夫妻糾紛了。」

  愷憋了一肚子悶氣,突然向他爆發出來:「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求求你,湯姆,你一輩子說話拐彎抹角,這一次就請直話直說吧。我知道,邁克爾辦不到,但是你並不是個西西里人,你可以對女人說實話,你可以平等地對待女人,把女人間樣當作人看待。」

  雙方又沉默了好久好久,黑根直搖頭。

  「你錯怪了邁克爾。你因為他對你撒了個謊就氣得不顧一切了。好吧,他早就提醒過你不要過問他業務上的事。你因為他給卡羅的男孩子當教父也就氣得不顧一切了。但是,要他當教父的恰恰是你。實際上如果他打算收拾卡羅,他那樣作也是天經地義的。騙取敵人的信任,這是古往今來的戰術手法。」

  說到這裡,黑根對她獰笑了一下:「你覺得這夠得上直話直說吧?」

  但是,愷低著頭,默默無語。

  「還有一些事情,我也要對你直話直說。老頭子死後,邁克爾被定為殺害對象。你可知道是誰定的嗎?是忒希奧。因此,忒希奧必須殺掉。卡羅,也必須殺掉。因為背叛行為是不可寬容的。邁克爾本來也可能寬容這種行為,但是,凡是犯了這種錯誤的人,都絕不會寬容自己。他們始終心懷鬼胎,因此他們始終是危險的。邁克爾也實在喜歡忒希奧;邁克爾也真心愛他妹妹。但是,要是讓忒希奧和卡羅這兩人造遙法外,那他就等於對你、對他的孩子、對他的全家、對我和我的家庭,推卸責任。這兩個傢伙對咱們大家,對咱們大家的生命,都是一顆定時炸彈。」

  愷一直在聽著,她聽著聽著眼淚簌簌地流得滿臉都是。

  「邁克爾派你到這兒來就是為了給我講這些話嗎?」

  黑根打量著她,對她這樣的問話實在摸不著頭腦。

  「不是,」他說,「他要我告訴你的是只要你好好照顧孩子,你想什麼都行,你想幹什麼也行。」

  說到這裡,黑根笑了:「他還要我告訴你:你是他的『老頭子』。這不過是一句開玩笑的話。」

  愷把一隻手放在黑根的胳膊上。「你剛才給我講的那些情況,他沒有命令你告訴我嗎?」

  黑根猶豫了一會兒,好像拿不定主意,是否應該把最根本的真情也告訴她。

  「你仍然蒙在鼓裡,」他說,「要是你把我今天給你說的話轉告給邁克爾,那我肯定就沒命了。」

  他又沉默了一會兒。

  「在這個地球上,只有你和你所主的兩個孩子,他才不忍心傷害。」

  黑根說完了這句話之後,足足過了五分鐘,愷驀地一下從草地上站了起來。他們兩個開始回家了。快到家的時候,愷對黑根說:

  「吃過晚飯,你能用你的汽車帶我和孩子回紐約嗎?」

  「我這次就是為了接你和孩子的,」黑根說。

  她回到邁克爾身邊之後,過了一個星期,就去找神甫,要求指導她當一個正式天主教徒。

  從教堂的深處傳來了一陣鐘聲,要人們懺悔。愷按照人家教給她的辦法,右手握起拳頭,輕輕地捶擊自己的胸口,這就是懺悔的表示。鐘聲第二次又響了,只聽到了一陣沙沙的腳步聲,要領聖體的人們紛紛離開自己的位置向祭壇前的欄杆走去。愷也站了起來,隨著大家一道走去。她跪在祭壇的欄杆外面,從教堂深處第三次傳來了一陣鐘聲。她仰起頭,張開嘴,準備領取像紙一樣薄的小面餅。這是最可怕的時刻。等到小面餅在嘴裡溶解了,她可以咽下去的時候,她的緊張情緒才能消除,她也才可以隨便一些。

  罪孽洗滌乾淨了,懇求得到了滿足。她垂著頭,雙手併攏,舉在祭壇前的欄杆上面。她把身子趔了一下,為的是減輕全身的重量對膝蓋所給予的懲罰。

  她的頭腦現在空空如也,把一切雜念都打消了,壓根兒不考慮她自己,不考慮她的孩子,不考慮一切危險,不考慮一切反叛,也不考慮一切問題。這時,就像她從卡羅·瑞澤遭到謀殺以來每天所進行的那樣,她為邁克爾·考利昂的靈魂念了些必要的禱告經。她念禱告經時是懷著發自內心深處的熱忱而懇切的願望的。她堅信她念的禱告經能起作用,上帝也能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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