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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一


  閒話少說,且說在三十年前一個倒黴的夜晚,當一切正派人都早已上床睡覺了的時候,突然有人來敲斐洛必娜的門。她一點兒也不怕,國為這是萬籟俱寂的夜晚,嬰兒們大都精明地選擇這個時刻進入這個充滿罪惡的世界,所以她芽好衣服,就去開門。一看,是路加·布拉西,這個人的名聲在當時也是令人不寒而慄的。據悉,當時他是一個單身漢。於是,斐洛必娜立即給嚇慌了。她心裡想,來者不善,他一定是來害她丈夫的,也許是因為她丈夫曾經愚蠢地拒絕了布拉西的要求。

  但是,布拉西這次倒是為了完成一項正常任務。他對斐洛必娜說:有個婦女快要臨盆了。這個婦女的家離這個居民區還有一段路,她必須同他一塊兒到那裡去。斐洛必娜立即感到這個問題有點蹊蹺。那天晚上布拉西那殘暴的面孔簡直就像瘋子,他顯然是被魔鬼纏住了,她拼命聲明說,她只給那些知道底細的娘兒們接生。但是他給她硬塞了一把綠色鈔票,並粗暴地命令她跟著他走。她給嚇得不敢說個「不」字。

  街道上停著一輛福特牌汽車,上面的司機同路加·布拉西是一丘之貉。汽車開了不過三分鐘就到了長島鎮的一幢小小的木板房子裡,原來是供兩家人居住的房子,如今顯然全部由布拉西和他那一幫壞蛋租用了。當時,另外幾個流氓在廚房裡一面打撲克一面喝酒。布拉西把斐洛必娜領到樓上一間臥室裡,床上躺著一位年輕美麗的姑娘,看上去像愛爾蘭人,肚子脹鼓鼓的。這個可憐的姑娘看上去是給嚇壞了。她一看到布拉西,就嚇得把頭轉過去。說真的,布拉西那張兇惡的臉上殺氣騰騰的樣子是她一生所看到的最嚇人的凶相了。(說到這裡,斐洛必娜又在自己的胸前劃了個十字。)

  長話短敘,且說布拉西離開了臥室,來了兩個人協助產婆。嬰孩生下來了,媽媽筋疲力盡,昏昏沉沉地睡著了。布拉西來了,斐洛必娜用毯子把新生嬰孩裹起來,遞給了他,並說:「如果你就是她爸爸的話,那就請把這個女娃娃接住吧。我的工作就算完成。」

  布拉西瞪著她,兇神惡煞,真像瘋子。

  「對,我就是她爸爸,」他說,「但是,我可不要這種玩藝兒活下去。快給我拿到地下室裡,丟到火爐裡。」

  斐洛必娜一時間覺得不大懂他的意思,他用了個「種」字她實在迷惑不懈。莫非他的意思是說這個姑娘不是意大利人?不然,莫非他的意思是說這個姑娘的身份是最下賤的?或簡單地說,嫌她是妓女?當時,她斷定他是開了一個粗野的玩笑。她簡簡單單地說:「孩子是你的,你愛怎麼辦就怎麼辦吧。」同時,她把包著的那個玩藝兒試著向他遞了過去。

  恰在這個時候,那個筋疲力盡的媽媽醒過來了,把身子轉了一下,側面躺著,面對著他們。她回過頭來,剛好看到布拉西用拳頭兇惡地捶打包著的那個玩藝兒,簡直要把新生嬰兒砸碎在斐洛必娜的懷裡。當媽媽的有氣無力地說:「路磕路磕,我很寒心。」

  於是,布拉西轉過臉,正面對著她。

  據斐洛必娜說,當時的情況很可怕,非常可怕。他們簡直像一對發了瘋的野獸。他們的仇恨彌漫著整個房間。在那個時刻,對他倆來說,別的什麼東西統統都不存在了,甚至連新生的嬰兒也不再存在。只存在著一種不尋常的感情,一種殘忍的色鬼的欲望,實在違背人之常情。你們知道,他們倆已經永遠給打入地獄了。當時,路加·布拉西回頭望著斐洛必娜,粗聲粗氣地說:「我叫你怎麼辦你就怎麼辦吧,我會讓你發財的。」

  斐洛窟娜給嚇得一句話也說不出,只搖了搖頭。最後她打起精神說:「你自己去辦吧,你是她爸爸,隨你怎麼辦吧。」

  布拉西一言不發,他從襯衣裡掏出了一把刀。

  「我要割斷你的喉嚨,」他說。

  她當時一定是被嚇得休克了,因為關於以後的情況她只記得大家都站在地下室的方形鐵爐面前。斐洛必娜仍然抱著用毯子裹著的嬰兒,嬰兒一聲不響。(斐洛必娜說,要是嬰兒哭起來,要是我當時動動腦筋把嬰兒掐一下,嬰兒哭起來,那個惡魔也許會表現出一點惻隱之心。)

  這時,肯定有一個男人把爐門打開了,裡面的烈火已經看得清潔楚楚了。地下室裡只留下她同布拉西。煙筒發了潮,地下室裡彌漫著焦臭味。布拉西又把刀抽了出來,毋庸置疑,他想殺死她。一邊是爐子裡的熊熊烈火,一邊是布拉西那對兇惡的眼睛。他的臉簡直就像魔鬼模樣的屋簷滴水嘴。他把她推向開著的爐門。

  說到這裡,斐洛必娜戛然而止。她雙手並起,放在膝上,直盯盯地望著邁克爾。他明白她需要什麼,他明白她是多麼需要用沉默的方式向他說明問題。他輕輕地問她:「當時你怕嗎?」她點了點頭。

  她又喝了一杯葡萄酒,又在自己胸前劃了個十字,嘰嘰咕咕地念了一段經,然後才又繼續講述自己的故事。當時,人家給了她一遝鈔票用汽車把她送回家了。她心中有數,要是她吐露一個字,她就會遭到殺害。但是,兩天之後,布拉西把那個年輕的愛爾蘭姑娘殺死了。接著他就被警察逮捕了。斐洛必娜給嚇得不知如何是好,就來到教父跟前,講了這件事。他命令她嚴守機密,別的一切都歸他負責處理。當時,布拉西還不是考利昂的人。

  在考利昂老頭子把事情疏通之前,路加·布拉西企圖在牢房裡自殺,想用一片玻璃割斷自己的喉嚨。他被轉到了監獄醫院。當他復原的時候,考利昂老頭子把一切都安排就緒了。結果,警察把布拉西犯了謀殺一案拿到手裡,卻無法在法庭上證明布拉西是有罪的,於是布拉西獲釋了。

  雖然考利昂老頭向斐洛必娜保證,她既沒有必要害怕路加·布拉西,也沒有必要害怕警察,但她還是心神不安,從此再也不幹接生的老本行了。最後,她說服丈夫,把那個食品雜貨店賣掉,然後他們夫婦就回到了意大利。她丈夫是個很精明的人,給他說什麼他都能正確地理解。不過,他卻是個隨波逐流的人。在意大利,他竟把他們夫婦倆在美國當牛作馬積蓄下來的財產全花光了。因此,他死了之後,她就給人家當了傭人。到此,斐洛必娜就講完了她的故事。她又喝了一杯葡萄酒之後,對邁克爾說:「我祝福你爸爸,我每次提出要求,他都要給我寄錢來。他把我從布拉西的魔爪裡救·了出來。你轉告他吧,我每天晚上都為他的靈魂禱告,他根本用不著怕死。」

  她走後,邁克爾問托馬辛諾老頭子:「她講的是真的嗎?」

  這位黑幫頭目點了點頭。邁克爾想:難怪沒有人願意給他講這個故事。非凡的故事,非凡的路加。

  第二天早晨,邁克爾本來想同托馬辛諾老頭子進行一次全面討論,但卻聽說有個信使送來了急件,因而老頭子有事到巴勒莫去了。那天傍晚,托馬辛諾老頭子回來後,把邁克爾拉到一旁去談話。他說,從美國傳來了消息,這個消息使他很傷心,桑地諾·考利昂被殺害了。

  清晨檸檬色的陽光充滿了邁克爾的臥室。他醒來後,用自己那熱乎乎的皮膚摩擦著阿波羅妮姬那光潤的身體,把她弄醒了。雖然經過了好幾個月的完全佔有,他還是不滿足,還是要讚歎她的美,珍惜她的情。

  她離開了臥室,到樓下洗澡間去洗澡,穿衣服去了。邁克爾仍然赤棵裸的,清晨的陽光照在他身上,使他感到很清新,便點了一支香煙,輕輕鬆松地躺在床上。這是他們倆在這幢房子裡,在這個別墅度過的最後一個早晨。托馬辛諾老頭子已經安排好了,要把他轉移到西西里南海岸去。阿波羅妮婭剛好是懷孕的第一個月,想回娘家待上幾個星期,再到新的秘密避難所同他團聚。

  頭一天晚上,在阿波羅妮婭上床後,托馬辛諾老頭子同邁克爾在花園裡聊天。老頭子愁容滿面,精神不振,坦率地說,他對邁克爾的安全很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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