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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在兩個賭注登記員的前面,人們開始排隊了。登記員填滿了一張就撕下來,順便用那張紙把收到的錢裹起來,遞給卡羅。卡羅回頭從屋子的後門出去。上了一段樓梯就到糖果店老闆住的一套房間。他把賭注情況用電話報告給自己的電話中心站,把錢放進鑲在牆裡的保險櫃裡,這個保險櫃是由特別寬大的窗簾遮蓋著的。接著,他把那張賭注登記單燒掉,然後把紙灰倒進廁所便桶裡。

  因為清教法規有規定,星期天的文體比賽下午兩點之前都是不能開始的,因此,第一批押賭注的人,即那些有妻小的男人,不得不收回自己的賭注,趕口家,把自己的妻小帶到海濱去玩。等這些人走了之後,慢慢來的是那些單身漢賭徒,還有那些把自己的妻子兒女丟在悶熱的市內公寓裡的死心塌地的賭徒。那些單身漢賭徒都是大賭徒,他們押的賭注比較大,使卡羅的星期天成了加班加點的大忙日的正是這類賭徒。不過有些結了婚的男人從海濱打電話來,又想把自己輸掉的錢撈回來。

  下午一點半光景,押賭注的人慢慢地離去了。因此,卡羅和薩裡·拉各斯可以出來透透新鮮空氣。他們在看小孩子們玩兒童棒球。這時,一輛警車開過去了,他們沒有放在心上。這個賭注登記站在這個區有非常硬的後臺,本區警察是不會去碰它的。要襲擊這個賭注登記站一定得最高層下命令;即使最高層下命令,命令還沒有傳下來,早就有人通消息了。

  寇奇也出來了,坐在他們兩個旁邊。他們三個瞎聊了一會兒,談的是棒球和女人。卡羅笑了一笑說:「我今天又不得不打老婆,教訓她要懂得誰是一家之主。」

  寇奇隨隨便便地說:「如今她已經給打得發脹了、是不是?」

  「哈哈哈,我僅僅在她臉上摑了幾個耳光,」卡羅說,「並沒有傷著她。」

  他沉思了一會兒又說:「她自以為她可以騎在我的頭上當老子,任意擺佈我。我呀,才不吃這一套哪。」

  還有幾個賭徒也在附近,吹大牛、議論棒球。另外幾個賭徒站在賭注登記員和卡羅上面的臺階上。突然,在街上玩兒童棒球的小孩子散開了,一輛小汽車尖聲怪叫地向著這個街區開過來,在糖果店門前「嘎」地一聲停住了。車還沒有停穩,一個人箭也似地沖了出來。大家都給嚇癱了,原來這個人就是桑兒·考利昂。

  他那濃眉大眼的丘比特型的面孔、加上他那厚厚的弓形嘴唇,實在是一副可怕的憤怒的凶相。一眨眼工夫,他就奔到了門口臺階,一把卡住了卡羅·瑞澤的喉嚨,把他從人群中拖出來,想把他拉到大街上去打,但是卡羅用他那粗壯的胳膊抱著臺上的鐵欄杆,死不鬆手。他把頭縮下去,藏在聳起的兩肩之間。他的襯衫給撕破了,一些碎片在桑兒的手裡抓著。

  接著出現的鏡頭也實在令人噁心。桑兒一面用拳頭打這個縮頭縮腦的卡羅,一面用他那氣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沙啞的聲音咒駡。卡羅呢,別看他個子很大,卻一點也不敢反抗,也沒有叫喊著求饒。寇奇和薩裡兩個人都不敢拉架。他們以為桑兒要把她妹夫打死,不想陪他去見上帝。那些玩兒童棒球的孩子們剛才還咒駡那個把他們嚇散了的司機,這時也在旁邊看熱鬧,覺得又怕又有趣。他們都是些倔強的孩子,但是看到桑兒那種殺氣騰騰的樣子,都嚇得鴉雀無聲了。同時,另一輛汽車停在桑兒的汽車後面,從車裡跳出了他的兩個保鏢。他們兩個看到此情景,也不敢拉架。他們機警地站在那兒;要是哪個旁觀者竟蠢得去幫卡羅的忙,他們就準備為保衛他們的首領而戰。

  這個鏡頭之所以令人感到噁心,就是卡羅那徹底屈服的可憐相,但是也許就是因為這一點他才保住了性命,他用雙手緊緊抓著鐵欄杆,因此桑兒無法把他拽到大街上去。儘管論體力,他同桑兒不相上下,他仍然是罵不還口,打不還手。他聽任桑兒的拳頭冰昏似的落在他的光腦殼上和脖子上,直到桑兒的怒氣漸漸消下去。桑兒低頭望著他,罵道:

  「你這個雜種,你再敢打我妹妹,下次我就宰了你。」

  這些話使緊張的氣氛松緩下來。因為如果桑兒真想宰了這個人,他就不會發出這種威脅了。他無可奈何的威脅,正好說明他不會這樣做。卡羅不敢正視桑兒,仍然埋著頭緊抱著軼欄杆,他就這樣一動也不動,直到桑兒坐上汽車呼嘯而去」他聽到寇奇用他那奇特的父親般的聲音說:

  「好啦,卡羅,還是回糖果店裡去吧,別讓人家再看咱們的笑話了。」

  直到這個時候,卡羅才敢從他那靠著石臺階的蹲伏姿勢中解脫出來,雙手從鐵欄杆上鬆開,站起身。他可以看到孩子們在端詳他,這些孩子臉上的表情,就像人們在目擊一個不顧人格而忍氣吞聲的人的醜惡表演時,臉上呈現的那種凝視而厭惡的表情。他暈頭暈腦,與其說是由於挨打,還不如說是由於驚恐。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懼使他渾身不由自主了。儘管大拳頭像冰雹一樣,他受的傷並不很重。他聽任寇奇領著他走進糖果店的後屋,給他臉上放了些冰。他的臉雖然沒有傷,也沒有流血,但滿是青一塊紫一塊的疙瘩。恐懼情緒這時減退了,而他遭到的屈辱使他的胸口感到噁心,所以他忍不住嘔吐起來。寇奇扶著他的頭,讓他往洗滌槽裡吐,他好像醉得不省人事了,然後又扶他上樓,到一間臥室裡讓他躺下。卡羅一直沒有注意到薩裡·拉各斯已無影無蹤了:

  薩裡·拉各斯步行到第三路,用電話向羅科·拉朋彙報這裡發生的事情。羅科平心靜氣地聽完了這個消息,然後他又打電話向他的司令彼得·克萊門紮彙報,克萊門紮像豬一樣哼了一聲,說:「哦,該死的桑兒,該死的脾氣。」但他的手指早已喀嚓一下按住了架電話機的叉簧,這樣羅科也就絕對聽不到他的牢騷話了。

  克萊門紮打電話給長灘鎮找湯姆·黑根接電話。黑根沉默了一會兒,說:

  「趕快派你手下的幾個人坐汽車到通往長灘鎮的路上巡邏,以防桑兒給來往的車輛阻住或遇到什麼事故。當他氣得發瘋的時候,他就昏了,不知道自己究竟幹的什麼鬼事。也許咱們在那一邊的朋友會聽到他進城了。但這根本說不準。」

  克萊門紮疑慮地說:「等我派出的人到達那一條路上,桑兒可能早已回到家裡了。塔塔格裡亞家族派出的人也准會撲個空。」「這我知道,」黑根耐心地說,「要是發生不尋常的事故,桑兒可能受阻,你還是儘量想辦法吧,彼得。」

  克萊門紮勉強地打電話給羅科·拉朋,要他組織一些人和汽車,把通向長灘鎮的路監視起來。他也親自出馬,還從駐紮在他家的警衛排中挑選了三個人,一同出發,過了「大西洋海灘橋」直奔紐約市。

  在糖果店前游來游去的賭徒中,有一個是塔塔格裡亞家族雇傭的密探,馬上打電話同他的交通員聯繫,但是,塔塔格裡亞家族還沒有作好戰爭準備,而那個交通員只得通過一個個絕緣層,最後才能到達同塔塔格裡亞有聯繫的兵團司令。等到上下聯繫通時,桑兒·考利昂早已安全返回長灘鎮,返回林蔭道,就要面對他父親的勃然大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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