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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


  凡參加這齣喜劇演出的人都表演得很漂亮。維托又是斟酒,又是叫人拿糕點來,緊緊地握著羅伯圖先生的手,還滿口讚揚他待人熱心。羅伯圖先生一面感歎,一面說什麼同維托·考利昂這樣的人結交,恢復了他對人性的信心。最後,他們倆人依依不捨。羅伯圖先生,他死裡逃生,嚇得全身的骨骼都快變成了凍肉似的。他搭上電車,直接回到布朗克斯區家裡,馬上就上床了。他一連三天沒有在那幾棟公寓露面。

  如今維托·考利昂成了這一地區「值得尊敬的人」了。他被認為是西西里黑幫組織的成員。有一天,一個在擺家具的屋子裡主辦紙牌賭博的人前來找他,為了對他的「友誼」表示感謝,每週自願給他交付二十美元。他每週只消到賭場來一兩次,照個面就行,好讓賭徒們明白他們是在他的保護之下進行賭博的。

  商店老闆給小流氓糾纏得頭痛,也要求他出來說說情。他照辦了,事後也得到相應的報酬。不久,他在這個地區的收入就高達一百美元。既然克萊門紮和忒希奧這兩個人都是他的朋友,他的夥伴,他就得給他倆每人一點錢,沒有人向他要,是他主動給的。最後,他決定同他少年時代的夥伴勁科·阿班旦杜一道進行橄欖油進口生意。勁科可以掌握業務,從事從意大利進口橄欖油的種種工作,以適當的價格買進,在他父親的倉庫裡把貨存放起來。勁科有這方面的經驗。克萊門紮和忒希奧這兩個人可以當推銷員,他倆就到曼哈頓區、布魯克林區、布朗斯區的每家意大利人經營的食品店去,勸說店主人在進貨時,就買「勁科純淨」牌橄欖油(維托·考利昂以自己特殊的謙遜態度拒絕把自己的名字寫在牌名前面)。維托當然是這個公司的頭頭,因為大部分資本是他提供的。遇到特殊情況就要請他出場,比方店主人拒不接受克萊門紮、武希奧為推銷貨物而發表的高談闊論,這時,維托·考利昂就會親自出烏,發揮他那種可怕的說服力。

  隨後連續幾年,維托·考利昂過的是個小商人的那種完全滿意的生活。他在一種有活力的發展的經濟體系中,全力以赴地致力於創建自己的商業企業。雖然他是一個賢夫良父,但是他忙得簡直沒有時間顧家。隨著「勁科純淨」牌橄欖油演變為美國最暢銷的進口的意大利橄欖油,他的組織系統也如雨後春筍般發展起來了。像任何一個稱職的推銷員一樣,他懂得了削價同對手競爭的好處,用說服店主人少買進其他牌子的貨這種辦法來堵塞對手的銷售渠道。像任何一個稱職的商人一樣,他把目標集中於壟斷,一方面把對手從這個領域中排擠出去,另一方面把對手併入自己的公司。不過,因為他開張時在經濟上比較而言是沒有人幫助的,因為他不相信廣告宣傳而只依靠口頭說服。還因為(如果把實情捅出來的話)他的橄欖油並不比他的競爭對手的橄欖油好,所以他不能使用那種在合法商人中司空見慣的公開卡脖子的競爭形式。他只得依靠自己人格的力量,依靠自己作為「值得尊敬的人」的威望。

  甚至在年輕的時候,維托·考利昂就被認為是「通情達理的人」。他從來都沒有說過一句威脅的話,他始終使用的是不可抗拒的邏輯。他辦事終歸要根據的原則是:別人也得到了應得的一份利益,各方都不吃虧。他為達到這個目的,採用的是公開的手法。他像許許多多的天才商人一樣懂得:自由競爭是浪費的,壟斷是有效的。因此他追求的目標就是要達到那種有效的壟斷。布魯克林區有幾個橄欖油批發商,秉性暴躁,頭腦固執,不講道理,即使在維托·考利昂以最大耐心把一切都解釋得一清二楚之後,他們還在採取視而不見的不承認態度。對這種人,維托·考利昂只好舉起雙手,表示絕望,於是就派忒希奧到布魯克林區建立一個司令部來解決問題:一座座倉庫給放火燒掉了,一卡車一卡車茶青色的油給傾倒在用大鵝卵石鋪的沿河大馬路上。有個冒失鬼,是個傲慢的米蘭人,對警察的信仰超過一個聖人對基督的信仰,認真地向當局告狀,控訴他的意大利朋友,這就破壞了十個世紀以來黑幫組織的「緘默法」。於是,在案件還沒有任何進展的時候,那個批發商就失蹤了,再也不見人影了,留下了無依無靠的妻子和三個孩子。這三個孩子已經長大成人,可以接管他的業務了,就與「勁科純淨橄欖油公司」妥協了。

  但是,偉大人物並不是一生下來就是偉大的,而是在成長過程中變得偉大的,維托·考利昂就是這樣。當禁酒法通過之後,含有酒精的飲料就禁止出售了。維托·考利昂跨出了最後的決定性的一步,從一個十分普通的、有點冷酷無情的商人一躍而成為違法企業世界的偉大的老頭子。這個轉變並不是在一天內完成的,也不是在一年內完成的,但在禁酒時期的末尾,在大蕭條時期的開始,維托·考利昂就已經成為教父,成為老頭子,成為考利昂老頭子了。

  事情開始有相當大的偶然性。在這時候,「勁科純淨橄欖油公司」有一支由六輛運貨卡車組成的運輸隊。通過克萊門紮的介紹,有一群專門從加拿大走私酒精飲料和威士忌的意大利移民來找維托·考利昂。他們需要卡車和送貨員把他們的貨分散到紐約市的各個角落去。需要為人可靠、作風謹慎、又有一定的決心和力氣的送貨員。他們使用維托·考利昂的卡車和人員也願意會錢,付的錢很多。維托·考利昂乾脆大大削減自己的橄欖油生意,簡直等於把自己的卡車全部供給違禁販酒的走私商隨便使用去了。儘管這些先生們在提出他們的建議的同時也附帶提出了一個軟綿綿的威脅,維托·考利昂還是接受了他們的建議。因為在當時,維托·考利昂已經是一個十分老練成熟的人了,他並不因為對方提出了威脅而感到受了侮辱,也不因為對方提出了威脅就勃然大怒,而拒不接受有利可圖的建議。他把對方提出的威脅掂量了一下,發現沒有實際內容,蠢到了在不必使用威脅的問題上,竟使用威脅。這是值得在適當的時候認真思考的有用的情況。

  他又發財了。但是,更重要的是,他從中得到了知識,門路和經驗。他高高地堆疊起可靠的契約,就像銀行家高高地堆疊起證券一樣。經過隨後幾年的演變,事情很清楚:維托·考利昂不僅是一個有才能的人,而且還是一個特殊天才。

  他自願充當那些在自己家裡私開酒店的意大利家庭的保護人,這些非法酒店以一玻璃杯十五美分的高價把威士忌賣給單身漢工人。在哥倫布夫人的最小的兒子舉行堅信禮時,他當了這個孩子的教父,還拿出一塊二十美元的金市這樣可觀的禮物。同時,因為他的一些卡車給警察局攔住也是不可避免的,所以勁科·阿班旦杜就雇了一個在警察局和司法部門都有很多後門的高明律師。走後門塞包袱的系統建立起來了。不久考利昂組織就有了一個相當可觀的發報酬的「清單」,其實就是每月應領報酬的官員的名單。當律師因花費太大而感到抱歉,並竭力想把名單壓縮下來的時候,維托·考利昂一再要他放心。

  「不要壓縮,不要壓縮,」他說,「把能放上去的人都放上去,哪怕有些人眼下幫不了咱們的忙也要。我是相信友誼的,我也願意首先表示我自己的友誼。」

  隨著時間的推移,考利昂帝國越來越大,卡車越來越多,「清單」也越來越長。另外,直接為忒希奧和克萊門紮兩員幹將工作的人數也大大增加了,整個機構變得過分龐大而難於控制。維托·考利昂終於炮製出來了一套組織體系。他給克萊門紮和忒希奧都送了個「司令」的頭銜,而在他倆手下工作的人員都分別授予不同的軍銜。他把勁科·阿班旦杜任命為參謀。他在他自己和任何具體活動之間安插了好些絕緣層,他要下一道命令時,就單獨下給勁科或兩個司令中的任何一個。他在給這三個人中的任何一個下達命令時,旁邊難得有第三個人作見證。然後,他把忒希奧這一幫人分出來,讓他們負責布魯克林區。他還要忒希奧本人從克萊門紮那裡邊分出來。幾年來他的具體作法表明:除非絕對必要,他不願意這兩人互相交往,哪怕是一般社交上的交往也罷。他把這一點向比較有頭腦的忒希奧解釋了一下。忒希奧馬上明白了他的意圖,不過維托解釋說這是一種免得觸犯法律的安全措施。忒希奧明白,維托不願意他的兩個司令有任何機會串通在一起來反對他;同時忒希奧也明白,這裡面並沒有什麼惡意,僅僅是一個戰術預防措施。從另一方面說,維托讓忒希奧在布魯克林區獨立活動,而卻把克萊門紮的布朗克斯封地牢牢地掌握在自己的直接控制之下。克萊門紮這個人儘管表面上嘻嘻哈哈,但他有勇無謀,也比較殘酷,因而需要嚴加管束。

  大蕭條增加了維托·考利昂的實力。實際上也大致在這個時期,他獲得了「考利昂老頭子」這個稱號。老實人在全市到處求爹爹告奶奶地想找個老實工作,結果到處碰壁,講究體面的人也降低了自己及其家屬的身份,去從一個可鄙的官僚機構那裡接受官方的施捨。但是,考利昂老頭子的人,昂首闊步,在大街上耀武揚威:他們的衣袋裡塞滿了鈔票,也不怕失業。甚至考利昂老頭子本人,雖然一向是最謙虛的,也不由自主地產生了自豪情緒。他關心的是他自己的世界,他自己的人民。他對於那些依靠他的人,為了給他效勞而汗流浹背的人和冒著坐牢、冒著生命危險的人,向來是有求必應的。當他的一個雇員由於某種不幸而被捕下獄時,這個不幸的人的家屬就會得到生活補貼:不是勉強施捨一點點小恩小惠,而是這個人被捕前的原工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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